第七卷 朝天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布衣单剑朝天子(五)
范闲沉默片刻后应道:“那大概是我从来都很平等对待他们的缘故。”
在飘掠的过程里,他来得及思考,从皇帝的座椅处到小楼之外,有四丈距离,而皇帝要接自己的一剑,要思考,想必出来地不会太快。
除了这些御史大夫之外,京都里各部各寺的文官也开始暗底下沟通,准备向宫里施加压力,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朝堂系统被今天发生的屠杀震住了心魄,感到了无穷无尽的恐惧,所以他们必须站出来。
皇帝陛下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面容异常平静,然而他必须承认,范闲今日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判断,这如天外飞龙般飞掠而来的一剑,竟隐隐有了些脱离空间的感觉。
都察院的御史们此时正跪在宫外的雪地里,哭嚎不止,要求陛下严惩范闲这个十恶不赦的凶徒。范闲不是杀人狂魔,今天京都里消亡的生命都是贺派的中坚力量,至于那些只识迂腐的御史大夫,却还活地好好的。
小楼的门口空无一人,皇帝冷漠地看着那处,他身后的那张座椅簌簌然粉碎,成粉成末成空无,洒满了一地。范闲用全身功力激出那柄剑鞘,看似已经是孤注一掷的举措,小楼四周没有观众,所以谁也没有料到,没有想到,在那一刻之后,他的身体却是用更快的速度飘了起来,掠了起来,飞了起来。
姚太监站在皇帝的身前,安静地陈述了一番今日宫外的动静,内廷在京都里的眼线自然不少,而今天京都里的风波所引出的骚乱,根本不需要特意打听,便能知晓。
皇帝笑了笑,端起一杯酒缓缓饮了,说了一个两人一直没有触及的话题:“你若死了,留下的话还能管住手底下的那批疯子吗?若不能,朕为何要答允放他们一条活路?”
剑鞘上附着他七日来的苦思,一夜长谈的蓄势,浑厚至极的霸道真气,一瞬间弹射了出去。极快的速度让剑鞘像当年燕小乙的箭一样,轻易地撕裂了空气,超越了时间的限制,只一个瞬间,一个眨眼,便来到了皇帝陛下的双眼之前。
姚太监的禀报没有让小楼里的气氛产生丝毫变化,无论是皇帝还是范闲,都不会将朝臣的压力放在眼中,更何况今夜之后,这一对父子总有一位会对这个天下做出某种交待。
然而这时候空中多了一只手,一只稳定无比的手,一只在大东山上曾经惊风破雨,中指处因为捏着朱批御笔太久而生出一层老茧的手。
风雨欲来,压力极大。山欲倾覆,湖欲生涛。
他的身体就像一只大鸟一样,不,比鸟更轻,更快,就像是被狂风呼啸卷起的雪花,以一种人类绝对不可能达到的速度,倏乎间从小楼的门口飘出去了十五丈的距离。
剑是大魏天子剑,安静地放在了范闲面前地桌上,书稿是今日监察院旧部书写而成的贺派罪状,以供陛下日后宣旨所用。
便在此时天上又开始洒落雪花。
姚太监第三次走入小楼,平静说道:“宫外有人送来了小范大人需要的书稿和……一把剑。”
在飞掠的过程中,范闲几乎止住了呼吸,只是凭籍苦荷临死前留下的那本法决,在空气的流动中感受着四周的寒意,顺势而行,飘掠而去。
这只手捉住了剑鞘,就像在浮光里捉住了萤火虫,在万千雪花中捉住那粒灰尘。这只手太快,快到可以捕光,快到可以捉影,又怎么会捉不住有形有质的剑鞘?
正因为皇宫的平静与大臣们的担心,所以御史大夫们才会再次在皇城之外叩首。
小楼平静之势顿破,剑鞘龙吟嗡鸣之声再作,然而却嘎然而止。
范闲从门下中书进入了皇宫,众多朝廷大臣们便在皇城之外等着,他们要等着皇帝陛下的旨意,然而一日已过,时已入夜,皇宫里依然一片安静,大臣们开始愤怒和害怕起来,难道范闲做了如此多令人发指的血腥事,陛下还想着父子之义,而不加惩处?
范闲蓄势甚久的剑鞘,就像一条巨龙被人生生地扼住了咽喉,止住了呼吸,颓然无力地耷拉着头颅,奄奄一息地躺在皇帝陛下的手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