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殿前欢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王道

当这些思绪像漫天雨点般刮过苦荷大师脑海中时，他的轻柔右手已经拍碎了洪四痒的胸骨，如热刀入黄油一般突破了那具单瘦老苍的身躯，从他的后背里伸了出来。被震成五瓣的心脏，在宛若静止的雨珠帘下，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喷射着血箭。

苦荷被那三指灌注入的真气，强行突破了极限，体内的经脉与肉体，受到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他下意识里察觉到一丝已经有些陌生的危险味道，那种已至死地的味道。漫长的生命旅程里，苦荷大师最后一次陷入如此心境中，还是在庆历五年与那位瞎子的重逢。只是其时所感应到的危险，还不及此时！

……

以王道之势，灌入霸道之气，而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承受这一切的苦荷大师，就像是那参耸入云的大树，被再次压上了一棵巨树，就像是天公忽然再次倾倒了半湖秋水，灌入那面满湖之中。

苦荷大师这一拂乃全力而出，体内丰沛的真气从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上渗透出去，随着洪四痒倒行逆施、以生命为代价的秘法，不停向外宣泄！

水满则溢，湖堤溃败。

包括他身体内的那只臂膀。

有人想用他的死，来吸取自己少许真气。而自己最后这依山依水的一拂，已经将真元渡了出去，自己的身躯命元保护，已经出现了缺口。

天上再次响起一道闪电。

洪四痒早存了必死之心。

苦荷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颓然无力地掠向远方，掠向大东山石径旁的那棵大树之下。他盘膝而坐，叹息了一声。

洪四痒不是大宗师，他先前在山顶释放出来的霸气是借的，境界也是借的。正因为不是自身的所有，所以才能如此不惜身体精魄地全力释放出来，才显得格外暴戾，而不像是人类应该有的程度。

树干也喀喇一声从中折断。

洪四痒还没有死。虽然他的心脏已碎，生息已绝，然而他体内的经脉依然维系着临死前那一刻的状态，所有的真元拼命地向着天地间释放着，从他的经脉末端，散入周遭自然之中。就像是一个黑洞，虽是死寂，却凭借着某种神奇的规律，以自己的尸身经脉为桥梁，空无一片地散发着，吸取着，黯淡着。

大宗师的心境实势与凡人相较，已然近神，苦荷更是号称世间最接近神的人。然而大宗师们终究也有自己的弱点。

洪四痒已经死了。没有人在心脏被捏碎后还可以活下来。他的身体佝偻着，不复四顾剑登山时那种天神般的霸道模样，而像一个可怜的侏儒，浑身是血，挂在苦荷的右手上。

他们的弱点便是自己的肉身。体内经脉终究有极限，肉体的承担能力，终究也有极限。

苦荷知道自己错了，从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而最致命的错误，则是发生在三指之前——他在察觉洪四痒乃局眼之后，反应的速度太快了一些，应对的法门太充分了，将自己的境界提升地过于完美。

苦荷的眼瞳亮了起来。不是明悟，而是感应，他眼瞳前不及一寸处的那粒雨珠还在空中悬浮。他已经明白，自己中了一个计，这大东山本身就是一个局。

那一刻的苦荷大师，便像是一座参耸入云的大树，伸展到了人间的最高处，就像是一湖秋水，已成浩浩荡荡之势。

……

而那个人只出了三指，便足足灌注了大概他体内一半的真气进入了苦荷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