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〇回 两仙童风穴盗冰蚕 四剑侠蛮山惊丑怪
绿袍老祖本来打算零零碎碎给他多些凌辱践踏与极恶毒的非刑,又见他将心爱的人咬断一截嫩腿,越发火上浇油。因所有妖法非刑差不多业已给他受遍,恨到极处,才将本身炼就的妖火放将出来。还恐辛辰子预为防备,行法将身躯骨肉化成朽质,减去酸痒,先将妖雾罩住他的灵窍,然后施展那锁骨穿心小修罗法,摆布了个淋漓尽致。约有半个时辰,估量妖火再烧下去,辛辰子必然精髓耗尽,再使狠毒妖法,便不会感觉痛苦,这才收了回来。嘴皮微微动了几动,旁立七个妖人分别站好方位,手上妖幡摆动,先放出一层彩绢一般的雾网,将辛、唐二人罩定,只向里一面留有一个尺许大小的洞。那唐石早已触目惊心,吓得身体在妖牌上不住地打颤。这时一见要轮到他,越发浑身一齐乱动,望着绿袍老祖同那些妖人,带着一脸乞怜告哀之容。辛辰子仍是怒毗欲裂,拼受痛苦。绿袍老祖只狞笑了一下,对着怀中妖妇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妖妇忙即站起,故意装作带伤负痛神气,肥股摆动,一扭一扭地扭过一旁,远远指着雾网中辛、唐二人,戟指顿足,似在辱骂,那绿袍老祖早将袍袖一展,先是一道黄烟,笔也似直飞出去与雾网孔洞相连。接着千百朵金星一般的恶蛊,由黄烟中飞人雾网,径往辛、唐二人身上扑去。虽然外面的人听不见声息,形势亦甚骇人。
刚刚升到空中,偶一偏头,看见石后溪涧之中,有人泅泳方欢,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想见之人。再往手上一看,那衣服原本共是两身,急忙之中,随手拿了两件。原想回穴穿好,再从隐处探他三人对自己有无嗔怪之意,然后出面相见。剑光迅速,顷刻回转穴内。穿好一看,因为金蝉一身短装,石生又是初次穿衣,觉得非常满意。正要出穴去见人家,猛想起母亲在日,曾再三嘱咐,说自己家法最严,不准偷盗他人之物,何况偷的又是接引自己之人,不告而取,怎好和人相见?不禁又为难起来。想要送还,又舍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石上有人说话的声音。侧耳一听,正是金蝉和笑和尚在说失衣之事,并说如不将衣送回,决不甘休。才知上穴还有人在彼守候。金蝉只有一身衣服,恰巧自己取了来,暗幸自己回穴时节,径往下层穴内,没有到上穴里去,未曾被那小和尚堵上。因听金蝉嗔怪,益发添了悔恨,便乘二人不觉,决计将衣服送还,再图相见之地。及至绕到玄霜洞,刚将一件衣服脱下,金蝉、笑和尚已经回转,恐怕撞见,连忙飞回穴内。一会又听金蝉、笑和尚二次到了石上,商量赠衣之事,又感又愧。等二人去后,才从下穴回到上穴,探头往外一看,大石上面果然无人守候。这才断定,所来三人并无恶意,只不过想和自己交个朋友。不由喜出望外,忙跑出去将所赠衣服拿起就穿。道袍原本宽大,又断去半截,虽然长短还可将就,只是袖子要长出多半,肥胖臃肿,远不如金蝉所穿衣服合身好看,越看越不顺眼。来人走得快,更不容再为延迟。又想起母亲教养恩深,如今天上人间,不知神游何所,自己就要出世,连衣服都没给留一件。想到伤心之处,一时忿极,发了童心,赌气将衣服一脱,奔回穴去,两手抚着壁上遗容,哀哀恸哭起来。
半月多工夫,那些金蚕恶蛊已有茶杯大小,烟光之下,看得甚为清晰。只见这些恶虫毒蛊展动金翅,在雾毅冰绢中,将辛、唐二人上半身一齐包没,金光闪闪,仿佛成了两个半截金人。也看不清是啃是咬,约有顿饭时候。绿袍老祖嘴皮一动,地底又发出啸声,那些金蚕也都飞回,众妖人俱将妖雾收去。再往两面妖牌上面一看,辛、唐二人上半截身子已经穿肉见骨,但没有一丝血迹。两颗怪头,已被金蚕咬成骷髅一般,白骨鳞峋,惨不忍睹。绿袍老祖也似稍微快意,咧开大嘴狞笑了笑。妖妇见事已完,赶将过去,一屁股坐在绿袍老祖身上,回眸献媚,互相说了两句。在旁七个妖人,便赶过去,将两面妖牌放倒,未及施为。辛、唐二人原都是断了一只臂膀,一手二足钉在牌上,有一半身躯还能转动。辛辰子毕竟恶毒刁顽,胜过旁的余孽,不知用什么法儿,趁众人不见,拼着损己害人,压了一个金蚕蛊在断臂的身后。那恶蛊受绿袍老祖妖法心血祭炼,辛辰子元神受了禁制,勉强压住,弄它不死。及被金蚕在身后咬他的骨头,虽然疼痛难熬,还想弄死一个是一个,略微雪仇,咬定牙关不放。这时一见妖妇又出主意,要收拾他,来翻令牌的又是适才和自己口角的为首妖人,早就想趁机离间,害他一同受苦。这时见他身临切近,不由计上心来,暗施解法,忍痛将断臂半身一抬。那恶蛊正嫌被压气闷难耐,自然慌忙松了口,飞将出去,迎头正遇那翻牌的妖人。这东西除绿袍老祖外,见人就害,如何肯舍,比箭还疾,闪动金翅,直往那妖人脸上扑去。
直到次日天明,金蝉要去洗澡,那小和尚也唤了那个同伴走开,听二人语气,仿佛对他不甚注意,不久就要离开此山,这才情急起来。暗想:“再不露面,定会失之交臂。他去洗澡,也是赤身露体,何不趁此时机,赶去相见?说明以后,再请他弄件衣服穿穿。”想到这里,探头往上下看了看,且喜无人在侧,便驾剑光跟踪而去。因为金蝉先走了好一会,只知照着他飞行的方向追赶,却没料到金蝉半路途中下去警戒猩、熊,取那妖童所遗衣服,无心中听见泉声,换了路径。石生飞了好远,连见下面几个常去的溪涧,并无金蝉踪迹。失望之中,也恐是走错了方向,姑且再往回路找寻,仍未遇见。正行之间,猛见在下方许多猩、熊围着一人在那里咆哮。飞行前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件衣服,摊在一个石笋上面,远望跟人一样。当时以为是无主之物,衣服主人已享兽吻,自己正无衣穿,乐得拿走。刚刚飞身下去,那数十只猩、熊一见有人抢衣,纷纷怪吼,猛扑上来。论石生本领,这些猩、熊岂值得他一击。一则出世不久,一切言谈行动,无不幼稚,二则不愿杀生害命,急勿匆地抱起便飞。
那妖人骤不及防,不由大吃一惊,想要行法遁避,已是不及,被金蚕飞上去一口,正咬了他的鼻梁。因是师父心血炼就的奇珍,如用法术防卫,将这恶虫伤了,其祸更大,只得负痛跑向绿袍老祖面前求救。那辛辰子见冤家吃了苦头,颇为快意。又见余下六个妖人,也因恶虫出现,纷纷奔逃,正是进谗离间机会,便不住口地乱叫,也不知制了些什么谗言。绿袍老祖先见辛辰子偷压金蚕,去害他的门下,正要将金蚕收去,再亲身下来收拾辛辰子,经这一来,立时有了疑心。那受伤妖人飞身过来,未及跪下求饶,忽见绿袍老祖两只碧眼凶光四射,一张阔口朝着自己露牙狞笑,带着馋涎欲滴的神气,晃动着一双鸟爪般的长臂,荡悠悠迎面走来,便知中了辛辰子反间之计,情势不妙。还未及出口分辩,一只怪手已劈面飞来,将他整个身体抓住。那妖人在鸟爪上只略挣了一挣,一只比海碗还粗的膀臂,早被绿袍老祖脆生生咬断下来,就创口处吸了两口鲜血。袍袖一展,收了金蚕。大爪微动,连那妖人带同那只断臂,全都掷出老远。妖人趴伏地上,晕死过去。绿袍老祖这才慢悠悠走向两面妖牌面前。剩余六个妖人,见同门中又有一人被恶师荼毒,恐怕牵连,个个吓得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那妖妇一见辛辰子身受那般惨状,丝毫没有触动前情,稍加怜惜,反朝上面绿袍老祖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倏地从绿袍老祖脚下跳起身来,奔向辛、唐二人面前,连舞带唱。虽因穹顶隔断声息,笑语不闻,光焰之中,只见玉腿连飞,玉臂忙摇,股腰乱摆,宛如灵蛇颤动。偶然倒立飞翔,坟玉孕珠,猩丹可睹。头上乌丝似云蓬起,眼角明眸流波欲活。妖妇原也精通妖法,倏地一个大旋转,飞起一身花片,缤纷五色,映壁增辉。再加上姿势灵奇,柔若无骨,越显色相万千,极妍尽态。虽说是天魔妖舞,又何殊仙女散花。偏那辛辰子耳听浪歌,眼观艳舞,不但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反气得目毗欲裂,撩牙咬碎,血口乱动,身躯不住在牌上挣扎,似要攫人而噬。招得绿袍老祖张开血盆大口,大笑不已。妖妇也忒煞乖觉,竟不往令牌跟前走近。见那七个妖人俱都闭目咬唇,装作俯伏,不敢直立,知道他们心中难受,益发去寻他们的开心,不时舞近前去,胯拱股颤,手触背摇。招得这些妖人欲看不敢,不看不舍,恨得牙痒筋麻,不知如何是好。妖妇正在得意洋洋,不知怎地不小心,一个大旋转舞过了劲,舞到辛辰了面前,媚目瞬处,不禁花容失色,刚樱口大张了两张,似要想用妖法遁了开去。那辛辰子先时被妖法禁制,奈何她不得,本已咬牙裂毗,愤恨到了极处。这时一见她身临切近,自投罗网,如何肯饶,拼着多受苦痛,运用浑身气力,一颗狰狞怪头,平空从颈腔子里长蛇出洞般暴伸出来,有丈许长短,咧开大嘴潦牙,便往妖妇粉光腻腻的大腿上咬去。
金蝉闻言,自是越发高兴。再看陆敏给他所留的宝贝,共是三件,倒有两件是防身隐迹之物。一件是两界牌,如被妖法困住,只须念动极乐真人所传真言,运用本身先天真气,持牌一晃,便能上薄青旻,下临无地。一件是离垢钟,乃鲛绡织成的,形如一个丝罩,运用起来,周身有彩云笼罩,水火风雷,俱难侵害。还有一件,乃是石生母亲陆蓉波费三十六年苦功,采来五金之精炼成的子母三才降魔针,共是九根。只可惜内中有一根母针,因为尚未炼成,便因孽缘误会,封锁在穴内,运用起来,减了功效。大家观赏夸赞了一阵。石生天赋异质,又经仙人教养,从小即能辟榖。其余三人,笑和尚自不必说,金蝉、庄易,俱能服气,原用不着什么吃的。只金蝉喜欢热闹,说想出去采些山果,作一个形式上的庆会。石生也要跟去。笑和尚道:“本派同门虽多,只我和蝉弟知己,如今添了石弟,更是一刻都形影不离了。既然去采果子,何不我们大家同去,一则好玩,二则此山佳果甚多,多采一些,也省得遗漏。”说时,金蝉猛道:“前在凝碧崖见你时,你拿的那两个朱果,这东西吃了可以长生,乃本山所产。这些日来,忙着除妖,也不曾想起,何妨同去找找?”笑和尚点了点头。当下约定,四人分成两起:金蝉、石生去往山南;笑和尚、庄易却往山北。分途往采佳果,回来聚餐,就便留神寻觅朱果。
座上绿袍老祖见妖妇飞近辛辰子面前,知道辛辰子也是百炼之身,得过自己真传,虽然元神禁制,身受荼毒,只不过不能动转,本身法术尚在,不能全灭,就防他要下毒手。还未及行法禁阻,妖妇一只腿已被辛辰子咬个正着。绿袍老祖一看不好,将臂一抬,一条鸟爪般的手臂,如龙蛇夭矫般飞将出去,刚将辛辰子的细长头颈抓住,血花飞溅,妖妇一条嫩腿业已被辛辰子咬将下来。同时辛辰子连下巴带头颈,俱被绿袍老祖怪手掐住,想是负痛难耐,口一松,将妖妇的断腿吐落地面。绿袍老祖自是暴跳如雷,将手一指,一道浓烟彩雾,先将辛辰子连头罩住。嘴里动了几动,奓晃着大头长臂,从座上缓缓走了下来,一手先将妖妇抱起,一手持了那条断腿,血淋淋地与妖妇接上。手指一阵比划,只见一团彩烟,围着妖妇腿上盘旋不定,一会工夫,竟自连成一体。妖妇原已疼晕过去,醒转以后,就在绿袍老祖手弯中,指着辛辰子咬牙切齿,嘴皮乱动。绿袍老祖见死妇回醒还原,好似甚为欣喜,把血盆大嘴咧了两咧,仍抱妖妇慢腾腾地回转座位。坐定以后将大口一张,一团绿火直往辛辰子头上彩烟中飞去。那绿火飞到彩烟里面,宛似百花齐放,爆散开来。彩烟顿时散开,化成七溜荧荧绿火,似六条小绿蛇一般,直往辛辰子七窍钻去,顷刻不见。妖牌上面的辛辰子,想是痛苦万分,先还死命在妖牌上挣扎,不时显露悲愤的惨笑,未后连挣扎都不见,远远望去,只见残肢腐肉,颤动不息。
众人见面之后,自是兴高采烈,觉着此行不虚。谈了一阵,石生便去玄霜洞后昔日英琼寄居养病的石室里面,用法术叱开石壁,取出陆敏遗藏的几件法宝。然后又约了金蝉等三人,重到那大石上下观察,见下穴也同时封闭,仙山瘗骨,灵符封锁,不愁有异派妖邪来此侵犯,才行复回玄霜洞坐谈。金蝉笑问石生,昨日为何隐形回穴,让自己在穴外白等一夜?才知那穴先时只有上层,因为陆蓉波坐化以后,石生时常独自游行,屡次发现有人跟踪,恐怕早晚无意中被人寻到地方,匆忙中不及隐形藏躲。他原会叱石开山之法,偏那石穴有极乐真人灵符作用,仅有一处石脉没有封闭,被他用法术打通,里面竟有极曲折的长石孔,通到大石下面两丈远近。有一石穴,穴口虽只二尺多宽,只能供人蛇行出入,穴内却甚宽广,比上穴还大得多。穴外藤蔓封蔽,苔痕长合,非知底细,拨藤而入,决难发现。而且上下两层,须自己叱石开山,才可通行,所以外人不能发现,笑和尚道:“那日我见蝉弟追你,银光往下飞落,一闪不见,后来又发觉你仍在穴内,便知下面必有路可通,我曾经四处细找,全穴并无缝隙。却不知石弟还会玄门禁制大法,叱石开山。却累蝉弟白白守了你一夜,岂不有趣。”石生忙向金蝉谢过。金蝉又笑问石生:“既是等着了相见之人,何以来了又不肯相见?”石生红着脸,又将赤身怕羞,及见众人势欲擒捉,其势汹汹,拿不准来人用意好坏说了。众人见他天真烂漫,一片童心,俱都爱如手足。金蝉嫌他怕和生人见面,又将如今异派纷起,劫运在即,遇见妖恶,须要消灭,为世人除害,才是剑仙本色,详为解说了一遍。石生道:“哥哥你看错了。我怕见人是因守着母训,不到时候之故。不然诸位未来时,我常往灵玉崖窥探,看见妖雾弥漫,早就下手了。”
这原是邪教中最恶辣的毒刑锁骨穿心小修罗法,本身用炼就的妖法,由敌人七窍中攻入,顺着穴道骨脉流行全身。那火并不烧身,只是阴柔毒恶,专一消熔骨髓,酸人心肺。身受者先时只觉懒洋洋,仿佛春困神气,不但不觉难受,反觉有些舒泰。及至邪火在身上顺穴道游行了一小周天,便觉奇痒钻骨穿心,没处抓挠,比挨上几十百刀还要难受。接着又是浑身骨节都酸得要断,于是时痒时酸,或是又酸又痒,同时俱来。本身上的元精真髓,也就渐渐被邪火耗炼到由枯而竭。任你是神仙之体,只要被这妖火钻进身去,也要毁道灭身。不过身受者固是苦痛万分,行法的人用这种妖法害人,自己也免不了消耗元精。所以邪教中人把这种狠毒妖法非常珍惜,不遇深仇大恨,从不轻易使用。
那小和尚在下面找到天明,又喊来两人,内中一个幼童,竟与母亲所说一般无二,不禁喜出望外。原想下去相见,后来一想到自己赤身露体,未免太不雅相;如不下去,又恐错过机会。正在委决不下,忽被金蝉发现那块大石,上来寻找,竟看出行迹,上前擒捉。两下一对面,越发不好意思,慌不迭地驾起剑光逃走。当时并未逃远,他又长于隐形潜迹,众人追他时节,他正潜伏在那块石头底下,乘人不觉,用隐形法回转穴内,望着金蝉等三人商议分路防守,暗暗好笑。几次想和金蝉说话,都是羞于出口。虽知以前母亲给他做过一身衣服,苦于当时未及问明,不知藏在什么地方,遍寻无着,兀自在穴中着急。
绿袍老祖若无其事地一伸大爪,先将辛辰子那面妖牌拾起,阔口一张,一道黄烟过处,眼看那面丈许长的妖牌由大而小,渐渐往一起缩小。牌虽可以随着妖法缩小,人却不能跟着如意伸缩。辛辰子手足钉在妖牌上面,虽然还在怒目乱骂,身上却是骨缝紧压,手足由分开处往回里凑缩,中半身胁骨拱起,根根交错,白骨森列。这种恶毒妖刑,任是辛辰子修炼多年,妖法高强,也难禁受。只疼得那颗已和骷髅相似的残废骨架,顺着各种创口直冒黄水,热气蒸腾,也不知出的是汗是血。这妖牌缩有二尺多光景,又重新伸长,恢复到了原状。略停了停,又往小里收缩。似这样一缩一伸好几次,辛辰于已疼得闭眼气绝,口张不开。绿袍老祖才住了手,略缓了一会,一指妖牌上面钉手足前胸的五根毒钉,似五溜绿光,飞入袖内。辛辰子也乘这一停顿的工夫,悠悠醒转。睁开那只独目怪眼一看,手足胸前毒钉已去,绿袍老祖正站在自己面前。大仇相对,分外眼红,倏地似飞一般纵起,张开大嘴,一口将绿袍老祖左手咬住。
再细看手中柬帖时,外面只写着“见衣辞母,洞壁重阖,见机速离,切勿延搁”十六个字。再打开里面一看,大意是说石生的母亲陆蓉波,在穴中面壁苦修多年,静中参悟,洞彻玄机,完成正果,脱体飞升。算准石生出世之日,特以玄功先期布置,使石生临别,得瞻谒遗体。此后由金蝉接引,归入正教,努力前修,母子仍有相见之日。所留衣饰,早已制就,因恐石生年幼,有衣之后,随便见人,离穴远游,错走歧路,所以到日,才行赐与等语。石生读完,不禁又是伤心。经金蝉再三劝慰,说伯母飞升,完成正果,应当喜欢,何况只要努力向道,还有相见之日。一面说,又给他将上下衣服穿的穿,换的换,金项圈给他戴好。这一来越显出石生粉装玉琢,和天上金童一般。金蝉交着这么一个本领高强的小友,自然高兴非凡。石生头一次穿这般仙人制就的合体美衣,又加金蝉不住口地夸赞,也不禁破涕为笑。他自出娘胎,除了母亲怜爱外,并未遇见一个生人。自从乃母坐化飞升,每日守着遗容,空山寂寂,形影相吊,好不苦闷。一旦遇见与自己年貌相若,性情投契的朋友,既是接引自己的人,又那般地情意腕挚,哪得不一见便成知己,口中只把哥哥喊不住口,两人真是亲热非常。略谈了一些前事,金蝉起初只想和他交友,不料竟能随他同去,喜得无可形容。为要使笑和尚、庄易听了喜欢,忙着将他脱下的衣服换好,急匆匆拉了他便往玄霜洞走去。
实因绿袍老祖大劫将临,这次借体续身,行为毒辣,被师文恭在临死之前暗运玄功使了一些魔法,回山以后,不但性情愈加暴虐,自得倪氏妖妇,更是好色如命。他因山外摄取来的女子,一见他那副丑恶穷凶长相和生吃人兽的惨状,便都吓死过去,即或胆子大一些的还魂醒来,也经不起他些须时间的躁蹭。虽然吸些生血,不过略快口腹,色欲上感觉不到兴味。只有妖妇,虽然妖术本领比他相差一天一地,可是房中之术,尽有独得乃师天谣娘子的真传,百战不疲,无不随心。残忍恶辣的心理,也和他差不许多,仅只不吃生人血罢了。因此绿袍老祖那般好恶无常,极恶穷凶的人,竟会始终贪恋,爱如性命。
二人刚刚飞到穴外石上,将身坐定,那石壁已经倒下丈许方圆大小,落在地面,成了一座小小石台,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个道姑。石生定睛一看,慌不迭地跑了进去,抱着那道姑放声大哭。金蝉也跟了进去,看那道姑,虽然面容如生,业已坐化多时。听那小孩不住口喊亲娘,连哭带数,知是他的母亲,便随着拜叩了一番。立起身来,正要过去劝慰,猛见道姑身旁一物黄澄澄地发光,还堆着一些锦绣。拿起一看,原来是一个金项圈和一身华美的小衣服,猜是道姑留给小孩之物。忙道:“小道友且止悲泣,你看伯母给你留的好东西。”说时先将那件罗衫一抖,打算先给小孩穿上,忽见罗衫袖口内,飘坠下一封柬帖。石生已经看见,哭着过来,先接过柬帖。还未及观看,金蝉已一眼看清上面的字迹。同时穴口石壁上下左右,俱一齐凑拢,隆隆作响。知道不妙,慌忙一把将石生抱起,喊一声:“石壁将合,还不快走!”二次出穴,才行站定,又是一道光华闪处,石壁倏地合拢,除穴口丈许方圆石壁没有苔藓外,余者俱和天然生就一般,渺无痕迹。石生见慈母遗体业己封锁穴内,从此人天路隔,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悲恸。金蝉温言劝慰了好一会,才行止泪。
其实妖妇自从当年天媱娘子被乾坤正气妙一真人用干天烈火连元神一齐炼化后,便结识上了妖道朱洪,原想一同炼成妖法异宝,去寻峨眉派报杀师之仇。不想朱洪法未炼成,被秦寒萼撞来,身遭惨死。因自己人单势孤,敌人势盛,本不打算妄动。无奈天生奇淫之性,不堪孤寂,时常出山寻找壮男,回去寻乐。无巧不巧,这一天回山时节,遇见辛辰子,见她生得美貌,已经大动淫心。所居洞内,深藏地底,更是隐蔽,可以藏身,便强迫着从他。妖妇见辛辰子独目断臂,狰狞丑恶,比朱洪还要难看。昔时嫁给朱洪,也是一半为事所迫,无奈的结合。好容易能得自由自在,事事随心,如何又给自己安上一副枷锁,当然不愿,两人便动起手来。妖妇虽然不是弱者,却非辛辰子敌手,打了半天,被辛辰子破去许多法宝,末后还被辛辰子擒住。先前爱她,一半也为了这所居的洞府。天生淫凶,哪有怜香惜玉之念,一经破脸动手,已成仇敌。虽然占了上风,自己法宝也损失了两件,不由发了野性,当时便想活活将妖妇抓死。幸而妖妇见势不佳,忙用天媱娘子真传——化金刚荡魂邪法,媚目流波,触指兴阳,引起辛辰子淫心,才得保全性命,结为夫妇。本是万般无奈,恨入骨髓。如果隐居地底,原也无事。偏生辛辰子报仇心切,隐优念重,盗了化血神刀,又盗文蛛。还未及与妖妇炼成邪法前去报仇,便被绿袍老祖派唐石率领许多妖人,将他二人擒住。辛辰子幸遇红发老祖中途索刀,得逃活命。妖妇自己却吃了苦头,到了百蛮山阴风洞,一见绿袍老祖比辛辰子还要丑恶狠毒,心中自是越加难受。为了顾全性命,只好仍用妖淫取媚一时。因为绿袍老祖喜怒不测,恶毒淫凶,毫无情义,门下弟子都要生吃,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但封锁紧严,又无法逃走。便想了一条毒计,暗运机智,蛊惑离间,使他们师徒相残,离心背叛。既可剪去绿袍老祖的羽党,异日得便逃走,减些阻力;又可借此雪忿。这种办法收效自缓,每日仍得强颜为欢,不敢丝毫大意。追本穷源,把辛辰子当作罪魁祸首。因为唐石畏服绿袍老祖,被擒时,连施妖法蛊惑,都被唐石强忍镇定,没有放她,于是连唐石也算上。及至辛、唐二人被擒以后,每日身受妖刑时节,她必从旁取笑刻薄,助纣为虐。唐石自知魔劫,一切认命,只盼早死,还好一些。辛辰子凶顽狠恶,反正不能脱免,一切都豁出去,能抵抗便抵抗,不能便万般辱骂,誓死不屈。
哭没多时,恰好金蝉见衣追来,一眼看见昨日所见的孩子赤着上身,在穴中面壁而哭。恐怕又将他惊跑,先堵住穴口,暗作准备,身子却不近前,远远低言道:“何事如此悲苦?可容在下交谈吗?”说罢,见那小孩仍是泣声不止,便缓缓移步近前,渐渐拉他小手,用言慰问。石生原已决定和来人相见,请求携带同行,只为盗衣之事,有点不好意思。又因慈容行将远隔,中怀悲苦。一见金蝉温语安慰,想起前情,反倒藉着哭泣遮羞,一任金蝉拉着双手,也不说话,只管悲泣。金蝉正在劝解之间,忽听四壁隐隐雷鸣,穴口石壁不住摇晃。石生一下地便被关闭穴内多年,知道石壁有极乐真人灵符,以前业已开阖几次,恐又被封锁在穴,不见天日,连忙止了悲泣,道声:“不好!”拉着金蝉,便飞身逃出。忽见一道光华一闪,后面石壁平空缓缓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