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〇回 挥宝扇 祥光驱邪眚 服贞水 脱骨换灵胎
智能一走,金须奴知道矮子必要起身,忙和众人一使眼色,一同上前跪倒在地,叩请收录。白谷逸对大家看了一眼,哈哈笑道:“你们这一群都是海怪,我矮子门下哪能收容?姑念诚求,相遇总算有缘,且随我同往月儿岛走一回,看你们各人造化如何。如遇机缘,将来休忘了我的好处。”说罢,将手一挥,一片金光红霞将众人拥起,直往天空飞去。别人还在其次,连初凤一部《地阙金章》虽然还未参入微妙,已经炼会了十之六七,道行法术也算不浅,这一起身空中,觉得身子被金光红霞围拥,用尽目力,什么也看不见,直如电闪星驰一般,顷刻千里。不消多时,猛觉一阵热风吹来,光霞收处,身已落地。
三凤越发放心,高高兴兴地从白谷逸手上接过宝伞。白谷逸令她驾遁光,头上脚下往海中飞落。然后将手一指,一片金霞将三凤护住,往火海中射去。三凤见身外火焰虽然猛烈,宝伞头上那片乌光所到之处,竟会自然分开,身子也不觉热,心中大喜。及至下有千丈,穿透火层,落到地底一看,地方甚大,也是漆黑,和上面地皮颜色一般。四外空无所有,仅正中心地上,冒起一股又劲又直的青焰,直升上空,离地百十丈才化散开来,变成烈火。三凤更不思索,径往洞中走去。那洞异常高大,洞外立着两个高大石人,手执长大石剑,甚是威武,当门而立。正想从石人身后钻将进去,那石人倏地自动分开,让出道路。三凤本想还在遗容前祷告,试探着多取一两件宝物。一见这般神异,才想起二矮那般本领,何必借助于人?恐怕弄巧成拙,稍息了无厌之想。先朝把门石人行礼祷告了两句,然后入洞一看,洞内甚是光明宽敞,四壁俱如玉白,光华四闪。只尽头处是块墨壁,壁当中印着一个白衣白眉的红脸道人,那一对朱环乃是道人绦上佩带之物。暗想:“这个宝物只是画的,如何取得?”方一寻思,忽然一道光华一亮,当的一声,那一对朱环竟然坠落地上。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拾起,朝道人遗容跪叩了一番。起身再往侧面壁上细看,果然宝物甚多,还有一部天书。心刚一动,猛觉脑后风生。回头一看,门外石人面已朝里,石剑上冒起一道光华,正指自己。不敢怠慢,连忙退出,准备上升。再看石人,已复原位。匆匆飞升,穿出火外,到了山头,将那对朱环交与白谷逸。
二凤正在宫外避水牌坊下面,用海藻引逗灵兽龙鲛,一见大家安然归来,好生欢喜,连忙迎了入内。金须奴看出三凤、冬秀二人心意,不愿他在侧侍立,便即托词避开。好在重劫又脱过了一关,又得了一件至宝,一心记着白谷逸嵩山少室之约,每日除苦心修炼外,静候到日,取用天一贞水,再往赴约不提。三凤、冬秀始终憎恨着金须奴,回宫以后,便提议:那部天书副册可是她和冬秀二人费了许多心血,自己还白丢了一件宝物未要,才得到手。大家空入宝山,只金须奴一个便宜,独得了一柄宝扇,回宫又不交出。此书不能和他一同修炼,方显公平。初凤、慧珠自在火海中服了灵丹,神明朗澈,照白、朱所说,料定金须奴异日别有仙缘。闻言只笑了笑,也未劝说。三凤见大姊不拦,越发逞强,索性与金须奴说明,众人练习,不准入内。金须奴原本志不在此,也未介意。二凤人较忠厚,看了倒有些不服,因为初凤不说话,虽不相劝,由此却对金须奴起了怜意。
初凤等闻言,退下来一商量,金须奴首先声言:“愿为二位仙人效劳,不要宝物。”正打算由他先入火海取那墨壁上面的朱环,三凤、冬秀忽然同时不约而同起了机心,私下计议:伪称情愿放弃所得,让与金须奴,由三凤先下去取那壁间朱环,等到环取到手,交与二矮。实则是想由冬秀未后取了宝物出来,乘二矮不备,抢了铁伞,便驾遁光逃回紫云宫去,等到下次开海,再一同仗伞来取,岂不可以多得?二女只顾利令智昏,止住金须奴,和二矮说了。二矮含笑点了点头,好似并没有看出二女心意。
众人在宫中潜修到了第三年上,金须奴功行大进,已深得《地阙金章》秘奥。这日开观他师父留的最后一封遗偈,得知还有数日,便是天地交泰,服贞水之期,服后便可脱胎换骨,有了成道之分,忙和初凤说了。初凤便告知众人,定日行法,助他服用。这三年工夫,除三凤、冬秀仍是与他不睦外,二凤已是另眼相看,听说他服了贞水便可换形,真是欣喜。照这偈上说,服水那一天,须要一人在旁照应,七日七夜不能离开一步。初凤看了三风一眼,然后问:“哪位姊妹愿助他一臂之力,成全此事?”三凤道:“他一个奴才,又是个男的,据说服后赤身露体,有许多丑态,你我怎能相助?除非叫他另寻一个人来才好。”初凤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金须奴固是关系着他一生成败,便是在旁照应的人,因为当时法坛封闭,不到日子,无法遁出。金须奴服水之后,要待第三日上才能恢复知觉。醒来这三四天工夫,本性全迷,种种魔头都来侵扰,不到七日过去开坛时节,不能清醒。一个受不住他的纠缠引诱,立时坏了道基。自己要主持坛事,别人无此道力。三凤和金须奴嫌隙甚深,如允相助,金须奴素来畏她,易于自制,比较相宜。偏又坚不肯允,闻言好生踌躇。二凤见三凤作梗,初风为难神气,心中不服,不由义形于色道:“助人成道,莫大功德。何况金须奴与我们多年同过患难,他是自甘为奴,论道行还在我等之上。当他这种千年难遇的良机和毕生成败的关头,怎能袖手不管?我们以前终日赤身露体,也曾在人前出现,都不知羞,现时都是修道人,避什男女形迹?以他功劳而论,便是我们为他受点罪,吃点亏,也是应该,何况未必。就是等他初次换形醒转之时,为魔所扰,有什么不好举动,我们也并非寻常女子,可以由他摆布。再说他灵性既迷,平时本领决难施为。事前我们既知那是应有之举,而且彼此有害,更无与他同毁之理。如真无人照应,我情愿身任其难便了。”初凤一想,二凤虽然天资较差,没有三凤精进,但是这三年的苦修,天书副册上的法术已经学会不少,防身本领已经足用。金须奴昏迷中,如有举动,想必也能制住。除她之外,别人更难。便即应了,仍嘱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那后去的矮子说道:“这火海中有当年长眉真人的师叔连山大师遗蜕。当年大师曾发宏愿,想将诸方异派化邪为正,不惜身入旁门,亲犯险恶。不出百十年,居然作了异派宗主。谁知成道时节,万魔嫉视,群来侵扰。终致失了元胎,以身殉道,在这月儿岛火海之中火解化去。未解化以前,用无边妙法,将遗留下的数十件仙篆异宝,连同遗蜕,封存海底。并留遗偈,每逢五十二年的今日,开海一次,到期准许各派有缘能手入海寻珍。只是此海乃地窍洪炉,非同凡火。每次开海,为期只得一日。每人每次,只准挑选一件,多则必为法术禁制,陷身火海之内。不知底细的人,算不准开海日期;知道底细的人,又须有避火奇珍护体,方能下去。故此连山大师解化三百余年,只有第一次开海时节,长眉真人因见大师宝物中有一双仙剑,是个至宝,恐为外人得去,入海将它取走。此后几次,虽不断有人问津,俱是失望而归。日前我二人方蒙长眉真人指示玄机,各人来此寻取几件待用之宝。因为真火猛烈,只有铁伞道人那铁伞可以相助护身,他本人又非善良之辈,才将它强劫了来。且喜一到,便即功成大半。一则你们该有这次仙缘遇合;二则此次得那宝伞,也由你们身上引起;三则我二人须用之宝,还差一件,须要借助你们:所以才将你们带到此间。如想下去盗宝,单仗那柄铁伞,下虽容易,上来却难。你们五人中,如能选出一人下去代我们将火海中墨壁上连山大师遗容下面那两个朱环取来,我二人便依次用剑光护送其余四人下去,凭仙缘目光深浅,各取一件至宝到手,岂不是好?”
金须奴参详遗偈,以为到时有人作梗,不许他使用天一贞水,不想只是三凤不肯相助。自信年来颇能明心见性,但能得水,有人照应固好,真是众人不肯相助,又无处寻找外人,说不得只好甘冒险难行事,也决不肯误却这千载一时的良机。见初凤为难,正想开口,不料二凤竟能仗义直言,挺身相助。不由喜出望外,走上前去,朝二凤跪下道:“大公主对小奴恩同覆载,自不必再说感激的话。不想二公主也如此恩深义重,小奴真是粉身难报了。”二凤忙搀起道:“你在宫中这些年来,真可算是劳苦功高。我姊妹除大姊曾救你命外,对你并无什么好处。今当你千钧一发之际,助你一臂,分所当然。但盼你大功告成,将来与我们同参正果便了。”金须奴感激涕零地叩谢起身。他平日对人原极周到,这时不知怎的,心切成败,神思一乱,竟忘了朝别人叩谢。初凤、慧珠俱都倚他如同手足,只有关心,倒未在意。旁坐的三凤和冬秀好生不悦。尤其是三凤,因金须奴得道年久,此次换形之后,以他那般勤于修为,必能修到金仙地步,比众人都强得多,本已起了忌刻之心。再见他独朝二凤跪谢,不理自己,明显出怀恨自己作梗。好人俱被别人做去,越觉脸上无光,又愧又愤,暗思破坏之策不提。
初凤等闻言,连忙扶了慧珠,驾遁光跟踪过去,落在山头。往山那面一看,那山高有千丈,下面乃是数百里方圆的一片盆地。中间有一火海,少说也有百里大小。因为那火发自地底,那山又高,所以山那边只见满天红云,看不见火。这时全景当前,才看了个大概。只见烈焰飞扬,时高时低,时疏时密。偶然看清一根火柱由地面往下,足有百十多丈长短。再往下看,火已混合在一处,熊熊呼呼,打成一片。连慧珠、金须奴生就神目都望不到底。盆地上石头,近山脚处,比墨还黑。越往前,挨近火海之处越红,仿佛地是铁铸的一般。三凤好奇,嫌相隔太远,看不甚清,拉着冬秀硬要往火海边上飞去。金须奴忙喊仔细时,三凤、冬秀已经驾遁光往前飞起。才一飞近火海上空,便觉炙威逼人,热不可耐,只得升高往下注视。盘旋了一阵,除火势时大时小外,并未看见其他异状。偶一回顾来路山头,初凤、慧珠俱在招手,唤她二人回去。正待返身,忽见火海中冲起一道亩许大的乌光金霞,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适才在嵩山所遇的白、朱二位矮仙,已从火海中飞出,同执着得自道人那柄铁伞,脚底踏着一片亩许方圆的金霞,落在火海岸上。三凤猛地心中一动,用手朝冬秀一打招呼,不顾炎热,便要往下降落。伞下矮子想已知觉,忽听一个高喝道:“两个女娃子要找死么?”二女本觉浑身都似火烤,奇热难耐,还想冒险下落。闻言刚一停顿,下面乌光金霞已经飞迎上来,才一近身,立觉周体清凉。身子被那乌光吸住,一同往来路山头上飞去,转眼落下,乌光便已收去。
初风分派好了一切,法坛早已预定设在后宫水精亭外,到时便领了众人前往。由慧珠取来天一贞水交与初凤,照遗偈上所说,行法将坛封锁。命慧珠、三凤守坛护法。二凤早领了金须奴朝坛跪下,先行叩祝一番,然后请赐贞水。初凤道:“紫云仙府深居海底,无论仙凡,俱难飞进,本无须如此戒备。无奈诸天界中只有天魔最是厉害,来无踪影,去无痕迹,相随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随机变幻,如电感应。心灵稍一失了自制,魔头立刻乘虚侵入。因此我奉令师遗偈,以魔制魔。照天府秘册所传,设下这七煞法坛,凡诸百魔悉可屏御。行法以后,你到了这座水精亭内,立时与外隔绝,无论水火风雷,不能侵入。我用尽心力求你万全。你当这种千年成败关头,也须自己勉力,挨过七日,大功即可告成了。”金须奴原本深知厉害,闻言甚是感激警惕,忙称:“小奴谨领法谕。”初凤便将贞水三滴与他服了,又取一十三滴点那全身要穴。命二凤扶导入亭。
定睛往四外一看,大家都落在一个寒冰积雪,山形异常危峻的孤岛上面。矮子不知何往。那岛一面濒海,想是邻近北极穷荒之地。海里面尽是些小山一般大的小块,顺着海潮风势往来激撞,轰隆之声不绝于耳。海中大鱼像一二十丈长的巨鲸,三五成群,不时昂首海面。呼吸之间,像瀑布一般的水箭喷起数十丈高下。加以波涛险恶,靠山那一面红光烛天,把四外灰濛蒙的天都映成了暗赤之色,越显得凄厉荒寒,阴森可怕。正不明矮子把大家带到此岛则甚,忽见金须奴在前面山腰上高唤道:“主人们,快到这里来!”
那贞水原是至宝,一到身上,立即化开,敷遍全身。金须奴猛觉通体生凉,骨节全都酥融,知道顷刻之间便要化形解体,忙随二风入亭。亭中已早备下应用床榻,金须奴坐向珊瑚榻上,满心感激二凤将护之德,想说两句称谢的话,谁知牙齿颤动,遍体寒噤,休想出声。眼看亭外红云涌起,亭已封锁,内外隔绝。同时心里一迷糊,不多一会便失知觉。二风见状,连忙将他扶卧榻上,去了衣履,自己便在对面榻上守护。一连两日,金须奴俱如死去一般,并无别的动静。第三日上,二凤暗想:“金须奴平日人极忠厚,只是形态声音那般丑恶。这解体化形以后,不知是什样儿?”正在无聊盘算,忽觉榻上微有声息。近前一看,金须奴那一副又黑又紫,长着茸茸金毛的肉体,有的地方似在动弹,以为日期已到,快要醒转。无心中用手一触,一大片紫黑色的肉块竟然落了下来。二凤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肉落处,现出一段雪也似白的粉嫩手臂。再试用手一点别的所在,也是如此。这才恍然大悟,金须奴外壳腐去,形态业已换过。知将清醒,忙用双手向他周身去揭,果然大小肉块随手而起。一会工夫,全身一齐揭遍。地下腐肉成了一大堆,只剩头皮没有揭动,猜是还未化完,只得住手。暗想:“这般白嫩得如女人相似的一个好身子,要是头面不改,岂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