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回 毒雾网中看 岩壑幽深逢丑怪 罡风天外立 关山迢遥走征人
四人在山顶上本是日夜疾行,每日除觅静地,打上一两个时辰的坐外,极少休息,所以走得甚快。这一来幸有食宿耽搁,无形地慢了许多。好在心有把握,日子富余,决不至于误期。依此走下去,又走了六七天,路程已走去十分之六。四人耳目并用,始终未遇见什么,未免狐疑起来。最后商量,索性沿着山麓,改向有人烟之处行走。中途只走向高处,四外略一查看,一见异兆,或有什妖邪之气,即时下来。刘、赵二人原带有不少丹药,每遇病人,便取出来,积修一点善功。所过十九是山民墟集,中间仅遇到四五处劫人生食的山人,四人略施小法,立即制服,简直无事可记。眼看前途越近,为期尚远,允中身畔小包,迄无取视之机,知还未到时候,后几日索性不再管它。
大家行不多时,壁缝渐宽,前面有了微光折射而入。再转一弯,天光透处,已将夹壁走完,入了卧云村境。那村在原始时,本是一座大山。后来山顶喷火,不知经过了多少年代,遭受多少次的地震,才崩陷出这么一片广大深秘的盆地。因是其山穴底,地面比山外要低下好几十丈,四外山形都崩成了百丈的断崖,将此村团团围住,内外隔绝,成了一个长圆形的天生屏障。又当哀牢山中最高之处,外观十之八九,俱是赤崖若屏,矗天直上。休说是人,便是猿鸟也难攀援飞渡。加以形势丑恶,寸草不生,既不能上,又无可观,所以亘古绝少人迹。万松崖那一面,虽然松杉满崖,景物清幽,但又僻处幽谷之中,山重岭复,遮蔽颇多,远近俱难窥见,连本村主人发现这条道路,也仅数年内事。即便有人入山选胜,探幽到此,也不过耳听松涛,目穷黛色,望崖兴叹,无可攀升。哪会知道危崖峭壁以内,还藏着这么一个桃源仙境?如不是近十年萧逸师徒静极思动,常由后山翻出,往琵琶垄行猎,与天门神君林瑞相识,惹下许多事故,长此终古,也未必会有人知道呢。
允中自从凌浑暗递了一个小包,用千里传音,命到无人之处,方许开视,急欲一知就里。无奈四人均同起息,终未离人,不敢违命拆看。又见山行无事,心疑不应如此走法,闻言不禁失惊道:“照二位师兄所说,我们再有十来夭,便到地头。师父命我们管的闲事,莫非不在这条路上吗?”刘泉心中一动,暗忖:“师父道法通玄,事俱前知,这条道路有事,必已算就,否则不会连请问了两次,俱说随意。不过允中也虑得是,如是人世间有什不平之事,要我们去办,并非要遇什么异派妖邪,高山疾行,岂不错过?反正照此走去,不患期前不能赶到,何不改个走法,先仍在高山上走,凭高下视,见有热闹镇集,再走出山去穿行,就便为俞、魏二人谋个食宿,沿途寻访过去,看有什么事故无有。至多不过绕个大半倍的路,并无妨害。”想好之后,和三人一说,刘泉是大师兄,道行法力又高,三人自无异辞。
刘泉等四人甫入村境,因面前一段是两座小山夹成的一条曲径,山上满植松重,山脚栽着两行草花,虽然清丽,还未觉出怎样好来。及至行近山口,突闻犬吠之声三五遥应,又有水车声响远远传来,颇有江南风味。空山得此,倍觉有趣。出了山口,豁然开朗,眼前倏地现出千百顷平畴绿野。居中一条宽阔道路,桃柳成行,树皆成抱。两旁尽是水田,一亩之大,过于常亩三倍,无不整齐方正,阡陌井井,宛如方罫。田岸俱宽丈许,四旁均有竹管一条,粗逾人臂,直通到底,以为引水灌田之用。阵风过处,吹荡起千层碧浪,时闻稻香。四外俱是高崖,绵延不断,将村围绕其间。因已日落黄昏,村中力田之人多已相率归去。三五村犬遥见生人,一同鸣吠奔出,被郝、萧二人呼叱回去,兀自遥望,狺狺不已。这一大片水田走完,又过了两处桑林梅林,忽见水光接天,面前现出百顷湖塘,活波溶溶,风翻细浪,时有游鱼戏水,掉头摆尾,跳跃水面,水甚清洁。全村人家,十九滨湖而建,俱在湖东南面。村主萧逸的家,独在北面,与高崖继续相连的小山腰上,背山面湖,层楼高阁,飞桥复道。左是竹园,右是橘林。高下宽窄,依着天然形势布置建筑,颇具匠心。行近湖前,便随郝潜夫抄近路直奔小山之下。途见萧家门前山麓之下聚着多人,料病人危急,无心再观赏景物,一路飞驰,顷刻走到。
四人当初本有一身好武功,再经吐纳修炼,益发气体坚强,寒暑不侵。刘、赵二人不说,就是俞、魏二人,也都练得身如飞鸟,捷比猿猱,哪把道途险地放在心上。四人一个比一个身轻体健,疾行如飞,虽不曾御剑飞行,一日之间,也着实能走上好几百里的崎岖山路。山行无事,不消三日,已离了滇边,顺大雪山脉,走到云南边境的地界。大家正说走得路快,七星真人赵光斗笑道:“前两天我们只在山中行走,生物除了藏牛、黄羊、雪鸡之类,什么活东西都没有。满山冰雪,草都见不到一根,真是枯寂无味。走得这般快法,至多十天上下,也就赶到。早知步行也走得这么快,还不如照魏师弟所说的路,多点见闻呢。”白水真人刘泉道:“这条路我曾从空中来往过,前行不远便是锦屏蟑,过去山中甚多山民墟集,颇有水秀山清之致,越荒凉无人烟处,山势越发灵秀雄奇,景致着实不恶。你没见这后半日所经之地,已换了一个样儿么?”
允中听出言词有异,不似寻常山家人。忙和魏青轻悄悄掩身石后一听,一个道:“师娘也不知什么脾气,只心疼儿女,却不愿和丈夫相见。去年冬天,师父为了苦想她,几乎病死。后来经师弟妹再三苦求,好容易才答应隔三月见上一面,见时还要当着儿女,不肯进师父的屋。这还不说。如今师父受了恶人欺负,受伤甚重,她却一去不来。莫非人一修了仙,就这样心狠?”又一个道:“汪二弟,你初来,年纪轻,哪里知道。当初原是师父他老人家多疑不好,已有了三个儿女,还逼得师娘去竹园里上吊,如不是那位花子仙姑将师娘救去,坟头上都长树了。她老人家曾说和师父夫妻之情已绝,所放不下的,就是这三个儿女。就这个儿女牵肠,还说耽误她功行,成不了天仙呢,哪里还肯和师父重圆旧梦啦?答应和师父见面,一则为了常来教师弟妹们的剑法坐功,早晚终须遇上,加以师父再三苦求;二则为的是叫我们轮流看守这三百株七禽树上毒果,免被无知的人吃了毒死,又耽误他老人家的用处。至于师父为恶人所伤,他有灵丹,却不医治,只望师娘给他报仇,这更怪不得师娘了。上次师娘临行之时再三叮嘱,说师父和吴师兄面有晦色,主有一场凶灾,这三个月内,不可出门一步。惟恐师父不听话,还将师弟妹三个都用禁法封闭在竹园后山洞里呢。师父和吴师兄偏不听劝,怨她何来?幸而师娘防到这一步,给了他师徒二人一张灵符,才将那恶煞惊走,不然哪有命在?这卧云村仗着深藏山凹,地势险僻,如非师娘种这毒树须水浇灌,开出这条通小溪的谷径,莫说是人,就连野兽也走不进一只。那一日师父和吴师兄要不翻山往琵琶垄去打秃角老雕,怎会迷路出事?你要知道,我们全村三十多户人家,全是师父徒弟佃工,师娘那么大本领道法,自然把她当活神仙看待。师娘要回转仙山,在仙师面前,可就成了小辈,那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师父说什么,听什么,哪还敢强?她行时不是说奉了仙师之命,要在大熊岭江边办一件要事么,这几个月内不能来么,怨得谁来?”
柴、郝二人连称遵命,忙向树侧深草里寻出一柄上系长索的铁抓。郝潜夫命柴成陪客暂候,自己去去就来。将抓照准对崖掷去,立时抓紧壁上。柴成伸手要过索头,手微一抖,扯了个挺直。郝潜夫拱手道声怠慢,飞身到了长索上面,两脚微停顿处,两手一分,便踏着长索斜行向上,箭一般朝壁间射去,晃眼到达,进了壁缝里面。那根长索始终笔也似直,人行其上,毫不弯曲。刘泉笑道:“二位武家功夫练到这等模样,也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呢。”郝、柴二人早看出四人本领不比寻常。柴成闻言,疑是说他成心卖弄,连忙收了索抓,逊谢不已。刘泉知他会错了意,方在慰解,谈没片刻,忽见壁缝现出二人。当头一个,正是郝潜夫。后面跟定一个十二三岁的幼童,一出现连喊道:“家师已在危急之中,四位前辈既允相助,足感大德,就请驾临吧。”四人见他来去甚速,面带惊慌,料知村中出了变故,不及细问,刘泉首喊“快走”,四人各驾剑光飞身往壁缝中飞去。郝潜夫和那小童见四人果是剑仙一流,不禁惊喜交集,拜倒在地。刘泉拦道:“令师危急,休再拘礼,速行为妙。”郝潜夫忙令柴成仍回原地通知萧野,一同防守。自己急匆匆纵上缝口,顺着夹壁,领路当先,朝前面跑去。
正待走上归途,魏青忽然伸手向前指道:“你看前面不尽是那毒果子的树吗?”允中顺手指处一看,果然前面茂林之下,小径旁边,生着数百株矮树,高仅如人,绿叶茂密,甚是鲜肥,密叶中果然有那金色果子。魏青说毒果好吃,留在这里,终要害人,定要将那全树毁去。允中见相隔不远,赶路不必忙在这一时,魏青所说有理,毁了为山行之人除害也好,强他不过,只得允了。那条谷径本来迂曲,毒果深藏密叶之中,远看每树仅有数枚隐现。如今与二人相隔较近,只见多得出奇,差不多每一片叶根上总生着两三枚,果似枇杷,叶却大逾人手,果子全被遮住。估计数百株树,毒果何止千万。魏青重创之余,越想越有气,行离树前不远,正要拔剑而上,忽听身旁有人谈说之声。允中机警,忙一把将魏青拉住,示意不要言动。听那语声,就在那毒树林对面危崖之下,相隔不过四五丈远近。因有一片危石挡住,不到石前,彼此都不能看见。
四人见郝潜夫脚底甚是迅速。那小孩相貌尤为清奇,跟着同跑,不时拿眼偷觑四人,大有欲羡之色,并未落后,俱都心中赞赏。魏青性急,怜他年幼,边走边抚他道:“你这小孩,也在黑崖缝里跟着急跑。我抱着你走,一来省你受累,跟不上我们;二来也好问你的话。你看如何?”那小孩脚程本不在郝潜夫以下,因见四人到来,触动平日心志,存心跟着走,意欲伺便说话。只是当时惊喜过度,心头怦怦乱跳,又在相随急行之中,四人也未开口,恐怕说错了失礼,正在打主意开口,闻言正合心意。又恐仙人看轻他年纪小,急走不动,忙答道:“我虽年幼,这条路却是跑惯,再走快点也行。不过想跟大仙求教,如蒙携带,感激不尽。”随说,顺着魏青的手一拉,便似猴子一般,轻轻落在魏青手腕上,双膝跪定。魏青见他应付敏捷,上身时还提着气,竟似卖弄,身子轻飘飘的,益发高兴,便用手将他抱住,问他姓名年纪,父母是谁。
隔有半个多时辰,魏青痛仍未止,身子如瘫了一般,如无允中扶持,万难蹲立。允中着慌,再想喊人,双方背道而行,必已走远,除非二人自回,就喊也听不见。方在忧急,那丹药奇效终于发挥,魏青腹内忽然咕噜噜乱响了一大阵,彭的一声,下了许多黑紫色的秽物,当时奇臭刺鼻,中人欲呕。允中实耐不住,只得将他就势捧起,离开当地,意欲寻一个有水的所在。匆匆屏气急行,慌不择路,一味顺着竹林穿行,见沿途草棘匝地,石齿纵横,虫蛇又多,无可存身。不知不觉,错了方向,斜走出有半里多路。好容易寻到落脚之处,又闻水声不远,一赌气,索性再循着水声前行。走没多远,便出竹林,面前深草中忽然发现一条人行路径,一边是山坡竹林,一边是条小溪,水甚清洁。忙扶魏青到了溪边,扶他觅地蹲好。魏青腹内又响了一阵,二次排出些秽物,中有数十形如蚕蛾毒虫的蠕蠕欲动。共换了三次地方,才将毒排尽,人也能出声与行动。疼痛虽止,全身却是疲软异常。衣裤事前脱掉,未玷污秽,只助他到溪中洗了洗,即行穿着起来。允中问知无恙,才放了心。连日查看山中四无人烟,但这条小径颇似人常行之路。集镇中山人说,附近二百里深山中,只有虫蟒猛兽,永无人居,必有原故。因耽搁时久,急欲与同伴会合,不暇查看。
村人见郝、萧二人同了几个生人走来,有的上前问讯,有的直奔入门。萧清聪明,为省多说稽时,只说:“这四大仙都是婶娘的师兄,少时再对你们细说。”说完,便和郝潜夫揖客同升。上山有就着山石铺设的磴道,小径纤曲,共分数截。除石地外,繁花满山,灿如云锦。萧家门外有一片石坪,大约数亩。石地隙里疏落落挺立着十几株梧桐,石桌石墩散列其下,棋抨三两,间以茶具。想见春秋佳日,对抨饮茗,迎风弄月,尽多乐事。四人虽是偶然涉目,俱觉清景芳淑,主人决非俗士。因已到达,刚将脚步放缓,萧逸大弟子何渭已经得信,带了诸同门赶出,见了众人,施礼迎接进去。家中还有萧家子侄尊亲,闻说来了仙人,齐来拜见。
四人当中,刘、赵二人出家较久,川藏路上虽曾往来过多次,俱由空中飞行,从未这样走法。允中少年公子,没出过什远门,由衡山到青螺峪,算是生平所走最远的路,还是岳雯用遁法送到的,自然无什见识。大家一商量,只陆地金龙魏青以前受人雇用,曾经由沪州起身到昆明,往来过两次,比较算是熟路。赵、俞二人因师父只许步行前往,有飞剑也无从行使,反正又没说出打哪条路走,又不许问,俱主张照魏青所说之路走去。白水真人刘泉想了想,说道:“师父不许我们飞行,路却随意自择。如按寻常行路,日期并不富裕,还说路上遇见闲事要伸手去管,其中必有用意。我想这条路虽然好走,一则路太绕远,恐赶不到日子,误了大事;二则目前一些左道旁门,同正教一样,也都人才辈出,为应劫数,多半潜伏山中,祭炼邪法。师父命我们路上管闲事,不是暗示要遇上他们,便是有什妖邪鬼物,命我们路遇时,顺便诛戮,就此各建一点外功。此类怪物,也都在深山大泽之中盘踞,不会在城镇间寄迹。以我愚见,这里前往元江,如由大雪山起身,傍着澜沧江边,径由剑山、点苍山,到了南涧,再顺着哀牢山龙脉,傍着元江向东南行,直达大熊岭。沿途数千里俱是绵亘不断的山岭,不但走的是条直道,免却川滇境内许多绕越,而且可以暗合师父使命。虽然所经之地山势险恶,多半为野猓生番窟穴,蛮烟瘴雨之乡,毒蛇大蟒,奇禽怪兽,到处都是,常人走自是难如升天;换我们走,师父不过不许御空飞行,法力剑术仍可防身应用。风雪烈日,瘴岚婉蜒,皆无所惧;山居野宿,无往不宜,有什险阻可畏?如赶快一些,还许路上能遇上一点顺手的事,岂非绝妙?”赵、俞、魏三人俱被提醒,各人拜师以来,已身剑合一,还学了许多法术,正想乘机一试身手,怎倒怕难走起来?闻言齐声赞好。俞、魏二人虽能数日不食不饥,还未到辟榖地步。便是刘、赵二人,因教规未忌荤酒,各派道长因凌浑喜饮,常有仙酿相赠,众门人时得随师畅饮,一年中也并未十分断了烟火。议定以后,离了青螺峪,先寻滇番镇集办一些干粮。然后冒着风雪严寒,顺着大雪山脉,各自施展当年身手,一路翻山过岭,攀冰踏雪,往前疾行。
刘泉问知萧逸、吴诚二人伤势愈危,医药无效,现已昏迷不醒,对众说道:“妖人林瑞所炼血焰针,端的厉害,如为所中,立时周身麻痒,狂笑不止而死,哪能活到数日之久?诸位所说先轻后重情形,不是林瑞心有顾忌,不肯遂下毒手,致树强敌,便是别有所图,志在要挟。否则令师所遇,虽不是他本人,他那三个徒弟,我四人适才已经先后相遇,所炼妖箭妖针,俱与他们心灵相通,并无血焰针厉害。人被射中以后,无论当时逃脱与否,均可用他本门之法,遥行操纵,生死轻重,悉随其意。如我所料不差,今日这般沉重,昨今两日,可有什么征兆么?”郝潜夫见刘泉来时那般匆遽,进门不先探看病人,却问及琐细,好生不解。方要答言,萧清已抢着说道:“适间见面匆促,不及细谈。今早叔父还没有此刻沉重。忽从山下跑来一只小鹿。这东西近年我们原养有十几只,大师兄还道管鹿圃的人不小心,师父受伤心烦,怎把一只小鹿放下山来,满屋乱转?当时轰了下去。事后我才想起,我家小鹿俱已生角,这只是秃的不说,身上还尽是红黄道子,要是山外的鹿,怎会进得村来?鹿眼又那么发直,进门之后,朝着叔父房门,又点头又画脚;出门到了石坪上,绕树乱转;下山时临空下跳,神气很慢,像是有东西托住神气。诸般俱觉异样,恐怕妖人闹鬼,和诸位师兄说,俱当我多疑生心。我赌气赶往鹿圃去查,栅门未开,也不见此鹿在内,偏生守圃人不在。再跟大家说,定又当我看花了眼。至今奇怪,午后叔父就越沉重了。”
一晃到了起行之日,刘、赵、俞、魏四人便向凌浑拜辞,请示机宜。凌浑道:“你四人不要轻易离开,到了那里,自知分晓。日前话已说过。你四人走后,我也快出门了。”四人又别了于、杨二人,走出洞府。允中忽觉腰间兜囊一动,方要去摸,又听耳旁有人说道:“这东西只许前途无人时取看,不准乱摸。”允中听出师父口音,哪敢妄动。随同刘、赵、魏三人离了青螺,取道川边,便往元江进发。那元江居云南省的东南部,上流名叫白岩江,中流经过元江县,始名元江。下流过河口,人越南界,称为富良江,又名红河。中间有好几处大支流。从上流头蒙化南涧起,沿着江的西岸,皆是婉蜒不断的高山峻岭。最著名的,如哀牢山、左龙山等,俱都近踞江边。郑颠仙所居大熊岭,便是哀牢山脉中临江的一峻岭。由青螺峪起身前往,如不由空中飞行,依照常理,本应东行,经过巴塘、里塘、雅江、打箭炉等站,入了四川省境,取道键为、宜宾,走蜀滇驿路入滇。中经昭通、会泽、东川、嵩明、利泽,到了昆明。再经晋宁、江川、通海等地,越过曲溪、建水、五爪山,才能到达。虽然路较迂远,走的却都是官驿大道。除由滇川间起始一段,要穿越雪山,路不易行外,余者通都大邑居多。长途万里,山险水恶之区虽不在少,也都有路可循,饮食无忧,为商旅常行之路。
原来这小孩名叫萧清,父母双亡,自幼从叔学艺。日前乃叔卧云村主萧逸和爱徒吴诚在后山猎雕,为妖人所伤,病倒在床,今日益发沉重,眼看临危。全家子侄门人,正在愁急无计。萧清年纪虽轻,却是生具异禀,绝顶聪明,任何武功,一学就会,一会便精。萧家子侄及众同门,均极爱护。他见众人只顾焦急忙乱,一筹莫展,暗忖:“堂兄堂姊,俱被婶母用法术封闭竹园以内,他们不能出,别人不能进。吴诚不说,叔父伤势凶多吉少,妖人还难保不来。大师兄何渭,人又忠厚老实,拿不起事。何不赶往元江大熊岭,去找寻婶娘来此,救人报仇,方是上策;徒自着急,有什用处?”正盘算要去,恰好何渭想起师兄弟中,只有吴、郝二人足智多谋,今日郝潜夫偏生该班轮值,守那毒果。师父伤势忽转凶险,有心想瞒了师父,前往大熊岭求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见萧清走过,便和他说了,意欲唤回潜夫一商。萧清力请自往。何渭嫌他武功虽好,年纪太小。最后说道,唤回潜夫商定,再行派人前去。
一言未毕,魏青猛觉腹痛欲裂,急匆匆拔步往左侧岭下竹林之中跑去。允中跟在后面,方在心喜,一晃眼工夫,魏青已飞跑进了竹林,裤子还未及解,忽然痛得满地打起滚来。允中见状大惊,顾不得再看那小包,忙即跟踪追入。一看魏青已是牙关紧闭,面如土色,两手紧按肚腹,做声不得。允中料他中毒,忙从身畔取了两丸丹药,与他塞入口内,问他想便解不?魏青突瞪着一双大眼睛,强自挣扎,点了点头。允中代他解裤子,勉强扶蹲地上,见魏青满头大汗有金豆大小,四肢无力,人已半死。欲借药力将腹中之毒打下,非从旁扶助不可,不能离开。本想唤来刘、赵二人,一想:“魏青只是偶然中毒,师父灵丹有起死回生之功,少停药力发动,毒一去尽,自有奇效。现时不过疼痛难忍,并不致要命。如真多时不好,刘、赵二人候久自会寻来,何必大惊小怪?”魏青又再三以目示意,不叫声张,只得罢了。
萧清领命出村,心嫌何渭行事过缓,本意潜夫给他唤回,自己仍旧背人前往求救。行近夹壁之际,猛想起:“婶母欧阳霜,因当初一句话说错,几乎害她被叔父迫得惨死。后来传授亲生子女道法,因记前仇,一任叔父求情,自己跪恳,坚不肯传,并不准堂兄妹私相授受。上次行时,曾说叔父大祸将临,她奉师命办一要事,三个月内不能离开一步。如不听话,明知叔父有什凶灾,也决不回来探看,话甚坚决。何况求救的人又是自己,看她平时心性,定置之不理。”越想越觉此行无望,不觉走进夹壁以内,正在伤心难受,忽见对面有人飞跑而来,定睛一看,正是郝潜夫。一问来意,听说壁外来了四个异人,不禁心中一动,忙对潜夫说:“师兄,你怎这般糊涂?师父和吴师兄俱在垂危,巴不得来个救星。来人如是妖党,既然得知前村出入口,凭你二人拦得住么?况又提起郑师祖和师父受伤之事,明是婶娘的师兄弟无疑,你何不叫进来?师父都不能说话了,还问则甚?要是怠慢走了仙人怎好?”潜夫本料来人决非敌党,只因村中多年无外人进出,师父令规极严,干系过大,想先问一声。不料一半天工夫,伤势会变得如此凶险,不禁吓了一大跳,再被萧清一埋怨,更觉自己不应过于小心,为救师父,就拼着担点责任也是应该,还请什示?再者,来的又非可拦之人。忙说:“师弟话对,我们快走。”萧清路上再把萧、吴二人险状,加枝添叶一说,潜夫更害了怕。所以请进四人,连话都顾不得细说了。
这日行抵哀牢山野,因已到了元江的上流,虽距大熊岭还远,一则四人全未去过;二则事未应验,恐怕失误;三则元江上流城镇墟集较多,前面不远,便是元江县和有名的左龙山,总盼着能有一点奇遇,成心沿途多流连一些。半山半水,沿江前行,不时入山登临,以冀不虚此行。走了两天,连经过了好些山人砦集,又在附近深山中,特地绕行了两天,总未遇到一件值得伸手去管的事。末了一天,四人打算由哀牢山中的香稻岭走出,回往昨晚原落脚的金弓坝镇集中歇上一夜,再沿江前行。管他有事没有,且按着日期到了苦竹庵,见着郑颠仙再说。主意打定,正走之间,魏青在途中吃了两个和枇杷相似不知名的野果,吃时当是枇杷,没有留意。到了嘴里,觉着又甜又香,微微带着一点辛辣之气,又没有核,才知不是枇杷,已经食下肚去。刘泉说:“深山异果甚多,常有恶毒虫蛇腥涎所化,须要留意,不知名的不可乱吃。是何处采的?”魏青说:“在左近山石上面捡来的。上面连有枝叶,许是禽鸟从别处衔来的,不是近地所产。”刘泉见无余果,大家具忙着商议前行,既有枝叶附着,料非蛇涎所化,说过便罢,也未回取残枝来看。走了一阵,魏青忽然腹痛起来,但生性好强,恐刘泉说他乱吃所致,只推内急,要觅地便解,请刘、赵、俞三人先行一步。允中老想在无人之处偷看师父的小包,未得其便。不消多日,便要到地头,途中一无所遇,心甚疑虑,惟恐误了师命。便推说自己也要便解,意欲陪了同去,魏青心粗,可以觑便拆看。刘泉、赵光斗道:“你二人同去也好,我们缓步前行,等你二人回来再走便了。”
萧清久欲从一仙师学道,先听来了婶婶同辈,虽料是仙人一流,心已大动,但还在疑信参半,不知来人有无婶婶那等本领。及见四人凌空飞来,虹光电掣,竟比婶婶飞剑的光华还要强盛神奇,益发死心塌地,誓欲择师而从,不允不止了。四人见他对答如流,敏慧异常,俱甚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