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八回 云腾鹤举 飞剑斩毒虺 电掣雷轰 神光歼巨憝
云凤因想知道服食青白花中仙果的详情,吩咐将尸首藏过一旁,拿了两小身上搜出来的零碎东西,将吁吁擒往僻静之处,审问妖人现状,以及妖窟中的虚实动静。沙、咪等领命办理,一同转入右侧山缝里去。吁吁先还不肯实说,经不起尼尼能说,用小人言语,连哄带吓。说云凤就是前日用法宝重伤妖人的神仙,因见小人每年无辜受害,奉了天帝之命前来降罚。上千条双头怪蛇,何等厉害,被她在一个时辰以内斩尽杀绝。现时到来,只诛妖人一个,与别人无干,颠颠和你一死一伤,乃由于自己不好,先要动手伤人之故,仙人并不管这些事。日前鸦利造反,也是大仙平定,叛逆大罪,俱未诛戮一人,何况你们。你只说了实话,大仙仙法高深,能起死回生,不但饶恕不死,还许特降鸿恩,将你断臂医好。除妖之后,与别的小人一同送回老家中去。
因为那地方在妖窟的另一面,急等送完吁吁回来同行,沙沙一忙,也未将手中花放下。云凤知二人腿快,少去即转,未唤住,只拿着那枚吸空了的仙果,在手里端详审视,全未在意。咪咪留心,知道吁吁的话靠不住,却不知要闹什鬼,正在心疑,已随了吁吁走到山缺口边。这时吁吁迥非初见时凶狠之态,满口俱是悔过之言。沙沙听了他的甜言蜜语,还不怎样。咪咪始终加以防备,见他到了缺口处,后面云凤、尼尼已被转角处危石挡住,看不见人,还没有作别之意;又见那缺口形势只是山腹中裂,现一巨罅,不特望不见来的路径,而且不能打此上山,与他所说在此可以指点路径之言不符,越发疑心。忙喝问道:“吁吁,你要我们送你到哪里去?这里又不是登山的道路,看不见山那边,怎么指点你的归途?你如真不知方向,就在这里指说尚可,否则我们随侍大仙,俱有要事在身,那我们就不奉陪了。”吁吁早看出云凤不会腾云驾雾,以为决非妖人对手,哪里肯往回路走。不过心恨沙、咪二人勾引云凤来此,当时暗算力有不敌,特意假作请二人指点路径为名,诱到山缺口里,云凤看不见的地方,来个冷不防,用邪法将二人迷倒,绕山侧小径逃回去,与妖人报信。及见沙沙来时,手中仙花并未放下,更趁心意。口里说着好听的话,身子渐渐紧挨着沙沙并肩而行,只盼再走近缺口两三丈,便即下手。忽闻咪咪在身后喝间,吃了一惊,忙回脸答道:“你哪里知道,这缺口出去,便是山那边。现在暗中,你眼力不济,再走十几步,就可看出了。”咪咪喝道:“几十里厚的山,这一点远近就可通过?你哄鬼呢!有话快说,再如往前,我们走了。”说罢,便去拉沙沙,忽听空中嗡嗡作响,还未及抬头观望,吁吁情知咪咪起了疑心,又见他伸手拉住沙沙,回顾云凤、尼尼,已被山石隐住。心想:“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忙答道:“两位既不肯送我上路,我以前雪山实未来过,请你们把方向途径略说一些如何?”咪咪气忿忿地正在解说,吁吁便乘此时机默诵邪咒,暗使妖法。沙沙也看出他听话时神态不对,身子只往自己凑来,也觉有异,但未想到他断臂初接,死里逃生,会有那么大胆子。刚在心疑,吁吁业已诵完邪咒,忽然将身朝沙沙一扑,一手将沙沙手中仙花夺去,纵步如飞,往山缺口中逃走。
咪咪、玄儿忙探头往碑后一看,因为近在咫尺,又是以静视动,比昨日自然要看得略清楚些。见金光之下,隐隐似有一个毛人影子。那怪物仍和昨日所见差不了多少,身子比那毛人高出好几倍,两只腿脚又细又长,看不出它的上身。两个并在一处,正一同往前面洞的深处跑去。因知师父被陷,好生忧急,当时激于忠愤,也顾不及利害艰危,竞自一提气,急行如飞,跟踪赶出里许之遥。前面二怪忽往右侧一转,两小也紧随它们身后,进没几步,似入了一层门户。忽见一片昏茫茫的毫光,目力所及,居然能以辨物。定睛一看,屋甚宽大,四壁和中央屋顶,各悬着一根火炬,火焰都有碗大,荧荧欲流。也能见物,只是黑氛若云,仿佛甚厚,围着光头数尺以内,尽是一圈赶着一圈的黑晕窝,恍如急漩钊转,无尽无休。靠左侧有一高大石门,近门贴壁石榻上坐着一个人,红脸,络腮胡子,生得又瘦又长,坐在那里,比立着的人还高出一头,手里正抱着一个容态妖冶的少妇在说话。两小所随的妖人,到了室内光盛之处,才渐渐现出它们的身形。那用爪抓地疾行的,虽然口吐人言,并非人类,乃是一只略具人形的怪鸟。身高约有两丈,人面鹰喙,目闪碧光,滴溜溜乱转。秃尾无毛,两翼一张,像是人手。两只腿自膝以下,粗才径寸,高达一丈三四,占了身长的一多半,看去坚硬如铁,爪和钢抓相似,厥状至怪。另一个通体生着寸多长的白毛,眼圆鼻陷,凸嘴尖腮,身后长尾上翘,看去颇似猴子。身量不高,却能蹑空御虚而行,手里的光也是一根极小的火炬。两怪刚一走到男女怪人面前,那红脸胡子说道:“我此时有事,不能离开。适才袖占一卦,今日来的敌人不止一个,还有两个同党,俱是我徒弟的克星,不可大意。你两个速往内寝,看敌人成擒与否。你二位师伯性情古怪,每次总要把来人戏耍个够,方行下手。今日如照旧行事,大是不妙。如见敌人尚在抗拒,一面发暗号请你师伯速起;一面急速退出,将法坛上留香点起备用,再报我知。我已嘱咐你的师姊,即往坛上行法。石门已闭,她不知开启之法,任是飞剑厉害,也须竟日之功,才能攻穿。这里是惟一出口,虽有我在此防堵,但是她那剑光颇非寻常,到底还是无事稳妥。去时,可隐身甬壁之后,暗中探看行事,不可被敌人看破,以防她发觉,由此冲出。”两怪领命,应了一声,便往门中飞去。
云凤原本心软,见他臂血淋淋,哀哀哭诉,痛得面都变了紫色,心想:“我何必与这区区小人一般见识?且将仙果采下服了,如果所说不差,放他何妨?”一看那花心中异果,果如吁吁所言,果柄向上面略弯。觑准向背,轻轻一折,随手断落。断处水珠直冒,清香扑鼻。试用口一尝,甘芳满颊,凉沁心脾。一口气把它吸光,立觉神爽身轻,舒适无比,知道不谬。不欲失信小人,便命咪咪去将断臂寻来,将花交与沙沙拿着,摘下一片,亲自与他绑扎停当,命其急速自行逃回老家去,以免少时玉石俱焚。吁吁叩头称谢已毕,行时哭说,归途大鸟蛇兽甚多,兵刃和囊中防身之物俱已失去,请求发还。并说祭坛被摄,多年未归,要请沙、咪二人伴送到左侧转角之处,略微指点,便可寻路回去了。云凤因那有毒药冒黄烟的兵器害人,不允发还。一查适才搜出之物,尚有两张弓、六枝小箭,叫他试了试。除比小王手下所用弓劲箭利外,似无异状,其余也无什奇特的东西。只把两面小妖幡扣下,余者都给还了。她因为前面转角是个登山的缺口,相隔不过十丈,不疑有变,便命沙、咪二人如言相送。沙、咪二人闻命无奈,只得同了吁吁起身。
两小因时机紧迫,难得知道师父下落,不暇再听下去,连忙跟踪而入。进门乃是一座高大甬壁,随定两怪沿壁前进,约行十多丈,一边的石壁忽断,现出外面的星光。见两怪业已止步,往外探头偷看。又听金石交触之声,汇为繁响。忙绕将出去,便到了云凤受困之所。一眼看见云凤身剑合一,正与许多长大妖人力战,不时往石门上冲去,情甚逢遽,不由大惊。正苦无法近前,忽见甬道内似有一线光华,朝当中石榻上长大古尸射去,一会,古尸便自渐渐坐起。先前动手的妖人都停了战,过来朝着榻前拜倒。云凤也住了手,回身礼拜通白。两小心中好生不解。猛一眼看见云凤刚拜下去,躬身默祝,榻上古尸竟将榻旁弓箭拿起,对准云凤便射。咪咪救师情急,也忘了使用法宝,竟由左侧飞身上去,对准箭杆就是一掌打去。这时箭刚离弦,榻上古尸并未觉出暗中有人,吃这一下,将箭挡歪,失了准头,竟往斜刺里射了出去。虽未将云凤射中,可是咪咪的手一触到箭上,立时凉气攻心,浑身抖战。暗道一声:“不好!”强自挣扎纵开,业已支持不住,滚落榻下。幸而玄儿本要上前,紧跟在后,一见咪咪晕倒,知势不佳,忙一把抢抱起来,先向东路纵开,出声示警之后,再向右纵去。那古尸见那箭离弦,只觉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便行射歪,方自奇怪,忽听有人小声喝骂,向敌人报警,方知还有余党隐身在侧,心中大怒。一面仍持弓箭去射敌人,一面抓起一把石子,朝语声来处打去。玄儿早知有此,业已抱着咪咪纵向一旁,觅好隐身避险之处去了。
吁吁见云凤知道那花来历,看出虚假,当时惜命,也颇害怕,只得含泪答道:“实不瞒大仙说,以前太祖师并不知本山有此仙花。后来在天书中悟出,便命我等闲时遍山寻找。那花出现时,多在黄昏暗处。我等眼睛俱用仙水洗过,能在暗中看物。手里又有法宝兵器,无论是什毒蛇猛兽,只须将法宝兵器一抖,冒出一股神烟,立时昏倒,不用解药,万不会醒。一年多工夫,只死了的颠颠寻见过一次,太祖师甚是欢喜。花片可以医治各样疮伤,不能服食。如我这条断臂,如得一片,齐断处包扎,当时止血止痛,不消七日,即可接上。花中仙果,最为贵重,生吃下去,可抵道家百年修炼之功。只是从花心采摘时,须细细认准它向上微弯的一面,顺着势子一折就落。采到手,再就断处一吸,果中仙露便就到了嘴。如果手势稍偏,一折不断,便难再折。尤其不可用刀去切,一切金铁,必与金铁同化,一般坚硬,汁水立枯。太祖师头一次得了此花,不知就里,除花片采下做药外,仙果变成了一枚金果,至今尚在,效用全失,事后甚是懊悔。又命我等搜寻,终未寻到。今日傍晚,颠颠来说,他又寻到一朵,刚刚出现。因上次花开是在凌晨,天书上也有这种解说,不开不但不能采摘,手一触动,立即缩入石中隐去,再也不出。更不能有三人在侧。因上次得花时,曾在那花附近见有一朵,可惜被它隐去。以为这次或许也是两朵,偷偷约我同去采来献功。现在看出大仙这朵花片上,有上次我们同伴扯落的缺口手印,仍是以前隐去的那一朵,才知大仙得自崖上,以为大仙路过采得,不知就里;颠颠又死,无人对证。想骗到手,吃了果中仙露,再求大仙释放,逃回王洞。一切无知,望乞大仙不要怪罪,饶恕一命吧。”随说随哭,叩头不止。
云凤暗忖:“有小人卧底固好,但恐其心难测,一个不巧,反倒坏事。”正在踌躇,忽听沙沙微吁了一声,立时箭射一般,往侧下面树中便纵。咪咪、尼尼也已相继纵去。云凤赶近前一看,乃是两个小人,一跪一立,业被沙、咪等三人按倒在地。内中一个,似与三小相熟,低声急喊:“沙沙好人快放手,稍迟没有命了。”接着便听身侧吁气之声。偏头一看,离二小人不远,蹲伏着一个怪物,形如壁虎,长有丈许,却有两条寸许粗细,比身子长出两倍的尾巴,巨头阔口。目闪碧光,其大如碗,凸出在前额之上。口里平吐出七八条如蛇信一般的火焰。通体皮肉,是暗绿色中夹杂着一些灰纹,上面满是污泥,烂糟糟的,像腐了一般,看去异常污秽,时闻恶臭。本来蹲伏在地,见了生人,缓缓站起,这才看出那东西头颈间还绑着一根细铁链,系在一株古树干上。那两条细长尾巴,竟是可伸可缩。只往前爬了两步,便即停止。倏地肚皮一鼓,两条长尾,直向众人立处先后飞射过来。可是并不伤人,只在挨近人身数尺以内的地上抽打了一下,便即缩转。
云凤见那些死尸虽像活的,并不动转。急于逃出,不敢再行招惹,朝着榻上卧着的古尸默祝几句,道了惊忧。正待回身破门而出,猛觉榻前死尸似在眉竖目转,手足乱动。忽又一阵寒风挟着香气,从油釜中卷起。就在这时,只听洞外又是“嗤嗤”两声冷笑,榻前死尸全都活了转来,各持弓箭器械,一拥齐上。云凤慌了手脚,忙运剑光护身迎敌,且战且退。那些活死尸虽然力猛械沉,但云凤剑光扫上去,所持兵器全都粉碎,并近不了身。可是那座石门却是坚厚异常,剑光冲上去,只见石屑纷飞,块砾爆落,却攻它不透。那些活死尸更不放松,追杀不舍。云凤料那榻上尸灵是古代有名的圣哲帝王,那百余活死尸必是当时随殉之臣。自己无端扰及先圣贤帝王的陵寝墓宫,已觉负有罪愈,怎敢再妄加伤害。可是那些死尸好似看出她的心意,一味向剑光上硬冲,毫不畏忌。云凤一面还得留神闪避,只抵御他们的器械,不便来到近身,所以战起来,更觉吃力费事。似这样支持冲突了一会,飞剑已把石门冲裂了八九尺深广一个大坑洞,不特没有洞穿出去,好似门里面石质益发坚固,飞剑冲上去,渐渐碎裂甚少。身后那群活尸,更是一味猛攻不已。云凤身剑合一,虽不怕受伤,可是照此下去,要想敌人不受伤害,却不能够。一时情急,不由大喝道:“我凌云凤为除妖孽,误入先代佳域,事出无心,并非有意侵侮。既不肯开放幽宫,任我自己冲出去也可,何事得罪,如此苦苦相迫?我已多次相让,再若倚众欺凌,说不得便要无礼了。”
尼尼路径本熟,虽是多年未来,此时身临其地,全都想起,径引了云凤等三人,沿着崖壁,往上攀越。翻过谷旁峭壁下落,便是一条极深的枯涧。涧中蔓草丛生,老藤盘屈,日光不照,黑暗已极。一大三小四人,就在涧壁上攀萝援葛,鱼贯而进。不消片时,尼尼算计将到,微探头往上一看,果然正当崖后。四人上望,由下往上,俱是斜坡,松杉竞生,枝柯繁盛,阴森森的,都是千年以上古树。崖上冰屋小人,俱被林木遮住,看他不见。云凤恐错过时辰,忙引三小绕树穿行,往坡上跑去。将近崖顶,树林忽尽,削崖挺立,只有数丈高下,中间还有一条丈许宽的大道。云凤想:“这般上去,反正要被群小觉察,崖高只有数丈,何不突然纵上,出其不意,径直冲进冰屋,宝剑齐施,杀死妖人,再行处置群小,比较神速稳妥。沙、咪等三个虽然智勇,终敌不过人多;何况崖上群小俱会妖法,自己如胜了还好,不胜岂不白白送命?偏生三小俱都忠心,适在路上,连命尼尼引到地头回去都不肯,沙、咪二人更是立誓相从,死生不二。如命他们藏在下面,见自己上崖多时没有动静,急速回走逃命,必然还是不肯。并且这话也不好说。上去又凶多吉少。”正要设词嘱咐他们,猛见咪咪已独自顺着当中那条坡道往上爬,将达崖顶,心中一惊,又不便高声喝止。幸而咪咪探头一看,便即飞至崖下。云凤未及申斥,咪咪已拉云凤蹲下,附耳悄声说道:“崖上小人,有好些都是我们三个的亲友呢!我看他们一面跳着,不时三五成群附耳低语,指着冰屋,满脸庆幸之容。下来时,仿佛听到近身处两个小人在盼妖人死了好回去,绝不似先见的颠颠、吁吁两个那么可恶,说得都是大仙一样的话语。如引下两个一问,岂不有用么?”
说时,忽听中间石榻上有了声息,百忙中回脸一看,那具长大主尸,竟然缓缓坐起。同时门外“嗤嗤”之声更是笑个不住。那百余活尸,见中榻主尸坐起,立即停战,恭恭敬敬地排班躬身上前参拜。云凤这时方得看清主尸:头如巴斗,双目长有半尺,合成一条细线,微露瞳光,似睁似闭。再衬着那一张七八寸长,突出的阔口,上下唇须髯浓密,又粗又劲,仿佛猬刺一般,越显得相貌凶恶,威猛异常。云凤心有主见,认定这是古圣先哲与帝王陵墓。乍见群尸停手来拜,只当是主尸受了自己虔心默祝所动,哪知利害轻重,不但减了戒备,反收了剑光,恭恭敬敬下拜祝告道:“后民无知,误入圣域,多蒙止住侍从,不加罪刑,大德宽仁,万分感戴。只是圣灵居此,当在数千年以前,粤稽古史,未闻记载,盛德至功,欲悉无从。外面虽有丰碑崇立,古篆奥秘,难明高深。今者陵寝洞开,宫墙可越,惟恐山中道侣童奴无知,妄有窥测,不为侍从所谅,蹈犯危机,咎虽自取,未免有失圣贤博爱之仁。后民不揣冒读,敬乞将圣灵庙讳,生没年代,略微指示。后民归去,敬当禀明仙师,于洞外敬加封树,惮克发扬至德,明阐幽光,兼可永固灵域,长存圣体,与天同寿,阜草无惊……”还要往下说时,忽听玄儿的声音隐声暗中细声喝道:“你算是什么神圣,却拿暗箭伤人!”接着,一点寒风从迎面头上飞过,再听锵的一声,左壁上火星飞扬,一枚四五尺长的箭杆已没入石里,不禁大惊。猛抬头一看,主尸仍坐榻上,左手持着一张大弓,右手拿起第二枝箭搭了上去,那双大眼业已睁开,瞪着酒杯大小的蓝眼,正怒视自己,张弓要射神气。知道不好,忙运剑光护身飞起时,又听玄儿在暗中说道:“师父用飞剑、飞针杀他们吧。这些活尸,都不是古代什么好人,弟子同咪咪亲耳听他两个同党说的。”言还未了,那主尸手中箭倏地改了方向,竟朝玄儿发声之处射去,锵的一声,又射到了石上。玄儿又在右壁骂道:“大妖鬼,我有仙太祖隐身之法,你如何能射得到呢?”云凤才想起,玄儿用五姑所传仙法隐了身形。自己剑光,四小定追不上,门闭已久,不知他二人怎得进来?又没见咪咪答话。虽知这些古尸灵都未存着善意,到底是我犯人,非人犯我。这数千年前陵墓,必有来历,不敢轻举妄动。一面忙喝止玄儿,不可妄言妄动。再用五姑所传隐身法,掐诀一看,玄儿隐身右侧,拿油釜当了挡箭牌,蹲在那里,手里抱着咪咪,状似昏迷。
正在寻思,沙沙来说:“尼尼说记得崖后并非垂直,乃是一个斜坡,老树荫浓,参天蔽日。头一次小人采药,初遇妖人,便打此道逃回。如由那里上去,沿途皆有隐蔽之所。只不过多年未来,不知有什变动没有。崖后大山,高到望不见顶,上面满生各样有用药草。”云凤闻言心中一动,便命尼尼引路,隐藏着身子,急速往崖后绕过去。
云凤同时也已警觉,当下行法,看出两小所在,不由惊喜交集,忙身剑合一,飞上前去,挟抱过来,向玄儿问知就里。一听说墓中尸灵乃是古昔凶顽,不由大怒,这还有什顾恤,便大喝道:“大胆妖尸,无知腐骨,竟敢如此猖撅,今日是你劫运到了!”随说随将手中飞针发出,一溜火光,夹着殷殷雷声,直朝榻上古尸飞去。玄儿见师父动手,也将归元箭发出。眼看两件法宝先后飞到,忽然一阵怪风,两边釜油中的灯光全都熄灭。光华倒映处,榻上古尸业已不知去向。接着一片玉石相触之声,琤纵杂鸣。先前那些旁立尸灵俱在黑暗中持着器械,蜂拥杀来。
云凤先听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不禁惊喜,知道又是一番仙缘巧遇,便静心听他说了下去。后来听吁吁说那冰屋情形,既然左门厉害,当然愿诱来人进入,为何不易使人看出?已知有诈。再一听他索要仙花一闻,越猜这小人诡诈,不怀好意。故意问道:“你知我这朵花哪里来的么?”吁吁满脸好笑,答道:“这花听太师祖说,乃山腹五金之精,与千万年玄冰极寒真气,融洽孕育而生,只本山才有。虽然难得,不过清香好看,闻了止痛,并无多大用处。大仙适才脚底没有烟云,又没光华围身。前日太师祖也说,大仙好似不会腾空,定是崔五姑新收徒弟,不知用什厉害法宝,出其不意取胜,故此当时未追。现在又同尼尼他们一路来,必非云中飞落。落脚的地方,又当天镜崖前,那里正有一朵花出现,我们还没采到手,不知怎地会落在大仙手中?大仙要它无用,如赐与我,本山奇花异果甚多,多取来奉上如何?”云凤闻言,暗骂:“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孽障!死在眼前,还敢使诈愚人。”等他说完,喝道:“该死的东西!竟敢在我面前闹鬼。此花名为晨露。你们采时,须等天明。我只路过,略施仙法,便唾手而得。你当我不知来历么?妖人窟穴所有埋伏,岂能困我?无论打从何门进入,妖术邪法,立时瓦解。我不过一念仁慈,想饶你一命,才命你供出实话。你却一味花言巧语,打算行诈,岂非自寻死路?快些说了实话便罢,如若不然,休想活命!”
云凤便运转飞剑、飞针迎敌。这次是除恶惟恐不尽,顾忌全无。剑光雷火所到之处,那些尸灵连同所使器械,纷纷伤亡断碎。杀了好一阵,虽觉步履奔腾之声逐渐减少,可是那残余尸灵甚是顽强,尽管遇上剑光便即伤亡,仍是不肯逃退,一味奋勇杀来。墓穴奇黑,除却剑光照处丈许方圆以内,简直不能辨物,也不知敌尸还剩多少。后来渐觉敌势愈稀,估量还有六七个未倒的,却是狡狯异常,不似先前那些鲁莽,灭裂得快,追东西来,追西东来,仗着地黑,云凤竟难得手,好不容易才能伤着他一个。猛一动念:“尸灵已灭十九,剩这几个转轮般尽和自己逗弄,既不战,又不退,为首古尸却又隐去。听玄儿说,还有一个妖人同三个徒弟、两个厉害古尸,为何不见出面,莫非故使缓兵之计,另有玄虚?先时不愿冲出,原想斩妖除害,观察目前情势,甚可疑虑。据玄儿偷听之言,当初白阳真人尚且没奈他何,为首古尸必非易与。墓穴又如此奇黑,自己末学后辈,仅凭一剑一针,还挟着两个小人,莫要中了道儿,后悔无及。古尸既丧许多党羽,必不甘休,何不将他引向洞外光明之处动手除去,以免被他仗着地利,占了便宜?”想到这里,知道出路就在榻侧不远的壁间甬道,悄命玄儿收回飞箭。因路口还有妖人在彼伏伺,故意口中大骂:“不将妖尸斩尽杀绝,决不退出!”一面运转飞剑、飞针,又追寻敌尸,人却渐渐飞向榻侧,借剑上光华端详出路。骂声甫歇,便听外面又是几声极尖厉的冷笑。
吁吁人极凶狡,闻言寻思了一会,才将信将疑,有了允意,忍痛趴伏在地,向云凤叩头求饶。云凤知他最坏,能通人语,便先问他妖窟中情形,打算慢慢再拿话套他花中仙果服法用处,以免起疑。吁吁道:“太祖师自从近年得了白阳真人的十三页天书图解,时常自言自语,欲学天书,须把以前所学道法全部丢去,未免可惜;不然,又恐不能将天书道法学全。后来遇见太师伯湖北花山孙洞玄真人,教他两样都学之法。由此把每日打坐时刻分为两次:一次练旧功,是在白日午未申三时;一次练新功,是从亥时起练到寅未卯初。因这次比日里要紧得多,除了随身换班的十一护法童子外,还埋伏了各种仙法。外人一进去,必要昏迷倒地,直到他功课做完,起身处治。一经被擒,休想活命。起初要去小人,俱被他将生魂收去,以作祭炼宝幡仙幢之用。自得仙书,听了太师伯之劝,每次总要挑出几个不杀,用仙法修了歧舌,教会人言,收为徒孙,各传道法。如今连我和死去的颠颠,已有三十五个小人了。预计要收七十二个,还差着一半呢。此时他正在入定,人和死了一般,要到天明之后才醒。大仙如要前去杀他,倒是时候,不过屋中仙法厉害。那冰屋共有前、左、右三个门户。左门看不出,内中仙法最是厉害。前门和右门,俱要差些,尤其是右门,更无什希奇。大仙进了右门,只须将迎门那面长幡一摇,里面埋伏便破去一半了。我将这机密泄漏,不敢指望别的,只求大仙先将我断臂医好,再把你手上那朵花赏给我闻上一闻,就感恩不尽了。”
云凤原非胆怯,不知怎的,每次听那笑声,总觉有些肌肤起栗。料知是在嘲笑她说狂话,必是阴谋毒计。笑声既作,发动必速,心中一惊,更不怠慢,剑光照处,影绰绰见壁间的墙果有一段凸出,再一拐便是甬路出口。手一招,收回飞针,倏地转身,连人带剑飞将出去,居然通行无阻。转瞬见有光明透进,便照有光之处飞出。刚一飞进两小来时所经妖人居室以内,便见迎面一座法台,法台上站定一个红面妖人,对着一座炉鼎下拜。适间所见榻上古尸和一个赤身披发的女子,俱都在侧。那油釜中的几朵星光,也移向台口,高悬在上,照得四壁通明。妖人一见云凤逃出,好似大出所料,又忙又惊,伸手便向炉内去抓。说时迟,那时快,云凤一见这般情形,料知行法害人,刚照面便将飞针先朝古尸打去。接着飞剑光直取妖人。妖人猝不及防,手正伸向炉内,法宝还未抓起,云凤飞剑已绕身而过,斩为两段,尸横就地。那赤身女子见势不佳,刚纵妖风飞起,被玄儿冷不防一箭飞去,当场结果。再看古尸,飞针过处,倏又隐去,虽然得手,古尸难伤,终是大患。心想将法台毁了再走,师徒二人剑、宝齐施,先毁那座炉鼎。针、剑光华刚到炉上,只听一片爆音,飞起一大团浓烟,隐挟奇腥之气,被剑光一绞,立即飞散。云凤师徒方要飞出,一眼看见台侧挂着一件瓦器,形式奇古。云凤不问青红皂白,撤手一针,雷声过处,炸为粉碎,晃见光亮一闪即逝。毁完法台,正待飞出,忽又一阵阴风,星光全隐,仅剩四角和中央所悬的五根火炬,室内立即昏黄,仅能辨物。惟恐又蹈前辙,刚待飞出,耳听右壁以内一声惨啸。回头一看,一只奇怪大鸟破壁而出,疾如箭射,径往外面飞去。
那榻上主尸见两箭未中,来人又看不见,意似暴怒,三次搭箭又要射去。玄儿因云凤禁止发话,已住了口,见状没等射出,已避入釜后。云凤急欲知道就里,看咪咪业已受伤,不能言动,恐玄儿万一被射,决吃不住。又见主尸颇有起身下榻之意,心想:“两小既然能进,我必能出,何不将两小挟了过来,悄声一问?即使被主尸发觉,两小有剑光护身,也不妨事。”想到这里,忙即飞身过去,就地上挟起两小,飞回原处。低声一问,才知玄儿胆量素大,和咪咪最莫逆,先因云凤恐四小有失,不准同行,好生扫兴。后来待了一会,玄儿对众说:“师父不要我们进去,无非为了我们道浅力薄,万一有事,不能兼顾罢了。其实里面怪物早见识过,怕它怎的,拼着被师父责打几下,到底也要看木栅里面有何奇异景物。你们那个敢与我同去作伴么?”说了两遍。先是沙、咪、健儿三小知他爱惹祸,谁也不愿与他作伴。玄儿嘴本能说,赌气说要独往,又拿话一激,咪咪脸软,不好意思,只得应允。健儿拦他不从,意欲随往。却被沙沙劝住,说:“他两人违了师命犯规,必然受责,留下我二人,也好代他们求情。师父现在洞内,还怕什么?如有乱子,你同了去,济得甚事?有两个年纪大点的没犯规,师父的气也生得小些。你也跟去怎的?”二人拦劝时,咪、玄二人连理也未理,径隐身形,往洞中跑去。虽然云凤沿途观察留连,怎么也追不上,及等追到,云凤已入险被困多时了。
那妖窟深藏在一条暗谷中间的悬崖之上,相隔山麓还有多里,沿路俱是崆崖峭壁,鸟道蚕丛,形势奇险,景物幽绝。前行不远,云雾忽开,山月渐吐,光照林壑,清澈如绘。又走出六七里路,转过一个谷中的曲径,行至崖腰高处。三小忽指前面,低声说道:“那不是妖人住的冰屋么?”云凤闻言,顺指处一看,谷尽处,地势忽然展开,当中现出一座数十丈高下的四方广崖,前临幽谷,林木繁茂,后倚崇壁,积雪皑皑。妖人冰屋就设置在广崖当中,大约一亩,高有十丈。尼尼说是比前高大得多,想是近年收了小人之故。白雪为顶,坚冰作墙,晶莹朗澈,似与星月争辉。冰屋外面有十来个小人,正在崖上驰逐舞踊作戏。细一看,那些小人的身底下,都是虚飘飘的,有时竟凌空飞翔,离地数尺。知是练习妖法,并非戏耍。冰屋外观虽似透明,里面人物情景,却是用尽目力,一点也看它不见。心想:“妖人此时虽在打坐,只是这些小人甚为惹厌,他们耳目异常敏锐,稍一近前,必被警觉。打草惊蛇,还是小事,这次不比上次,可以出其不意,暗中取胜。听那已死小人之言,妖人似已看出自己仅凭法宝,道力有限。明里交手,必非其敌。时机难再,又不便在此久延。”停步想了想,见广崖下有一条小磴道,猜是妖人所设,以备群小上下之用。崖形陡峭,磴道凿石附崖,径甚纤曲。看神气,不到将近崖顶,不易被上面的人窥破。不过由磴道上去,须从上下落谷底,然后小心贴壁猱升上去,也难不被上面群小看见。
二小因过木栅时不见前番阻力,以为怪物邪法被师父破去,越发胆壮。方自心喜,忽听鸟爪抓地之声,由前侧面走过。二人知道那怪物轻灵,比石人厉害,不敢出声,想等它过去,再行前进。忽见前面黑暗中影摇摇现出一团荧荧黄光,朝着怪物行处,悬空迎面而至,晃眼相遇,一同走来。二小往旁一闪,正碰在那第一块石碑上,忙往碑后一躲。耳听怪物口吐人言道:“师弟,你怎这般浪费?你知道这油是无价之宝么?随便就点了出来。前日若不是你淘气,将那几朵古灯花指挥出来玩耍,还不致招来外患呢。看今天来的这个女子甚是厉害,如非洞中藏有三千年黑眚之气,遮蔽她的目力,将她引入陵穴封闭,说不定师父还要吃亏呢。还有昨天进来又逃出去的那几个,也不知是人,还是山中鬼怪,听声音举动,竟会生得那么矮小。可惜被他隐身逃走,今天便来了这女子。我们居此多年,全无事故,倘若从此多事,岂不是你闹出来的?”另一人接口道:“师兄你少说这些话,上月不也是我用灯光,将那姓杨的女子引进来的么?虽然她会参天龙禅,奈何她不得,没降伏,到底得了她一枝灵药,你和师父分服之后,不是还夸我机警么?昨天大头神又示兆,我才照样办的,今天引了人来,又没吃亏,怎倒埋怨起我来了?祖师兵解时,曾命师父逃到这里安身,再三叮嘱,百年后方可出世,只不当人前说话,万万无事,否则有祸。这里不比内陵,你却说了这一大套话,要有外人混进来听去,不正是犯大忌么?”那怪物道:“你说我,那你不是也在说话么?那女子已被困住,哪有外人在此,怕些什么?”
其实吁吁当时如用妖法,沙、咪二人必然被害无疑。只因心涎那朵仙花,知此花不能沾土,恐二人迷倒时落在地上。又因右手新接,不能使用,剩下一只左手,无法兼顾。意欲先将仙花劈手抢来,衔在口中,回身便跑,二人必然追赶,再用左手掐诀行法。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命中注定该死。沙、咪二人见花被他抢去,又惊又怒,各举刀箭拔步便追。就在二人刚刚起步,吁吁将要行法之际,忽听空中嗡嗡之声越近。咪咪一按手中弩箭,尚未发出,忽又听前面轰的一声,从空中飞下数十条半尺长短黄晶晶的飞蜈蚣,一窝蜂似齐往吁吁头上扑去。接着便听一声惨叫,吁吁连人带花,被那数十条蜈蚣咬住,凌空而起,手足挣了几挣,便没声息,想已被蜈蚣咬死。眨眼工夫,隐入暗云之中,不知去向。后面云凤闻得二人喝喊与天空嗡嗡之声,也已赶到,望见许多身有四翼,形如蜈蚣的怪虫,将吁吁衔去。一问就里,想起得花时所见洞顶蜂巢般的东西,与得花离崖所闻怪声,定是此物循着花香而来。区区小虫,如此厉害。那花如在沙沙手内,亦是必死;便是自己拿着,也不见得能不受一点伤害。不想吁吁一时行诈,倒做了替死鬼。好在果中仙液业已服食,那花不过能做伤药,无什可惜。见沙沙失花害怕,反倒安慰了几句。因这一来,那枚空果壳也不敢随便拿着,忙裹入包中。带了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往妖窟进发。
另一个道:“你倒说得好,昨日那几个小鬼如在此,你看得见么?事也真怪。前闻人言,这里古尸厉害非常,以前凡在本山左近修道的人全被害死,连白阳真人都几乎吃了他们的大亏。后来虽经白阳真人用法术将他们制住,因他们已经得道几千年,终于还是消灭不得。只在中洞原墓道外设下禁法与灵木之阵,并和鸠后之子约定,不能越过那两层木栅。另外在墓碑前立了一块警碑,以防万一有人误入而已。由此他们虽然敛迹多年,因为洞中藏有三千年灵油,与天皇氏所炼两柄金戈,太已启人觊觎,难免有各派中能手来此盗取。他们仗有前约,巴不得有人来犯,才称心意,哪肯放过?凡来的人,俱难幸免,十有九死在金戈之下。末后来的人数越多,死的也越多。才经佛教中的白眉和尚奉了师命,将外洞封闭,也不过是百十年间的事。他们既专与生人为仇,新近又与左邻唐虞四凶中的穷奇之家相通,经过三年苦战,一旦释兵修好,成了一党。同时封洞禁法,又为蛰龙行淫所污,再加一次地震,重新开放,他们声势益发浩大。那年我师徒四人亡命投止,原以为未必能以容纳。怎会头天刚到,小神便来自请订交,不久引去,拜见鸠后,还得了它们不少好处?起初我暗中还在疑虑,不定哪一天发生祸事。如今相安多年,情同一家。鸠后因以前与白阳真人对敌,打去道行,伤了元气。不似小神当时见机,早早逃归墓穴装死,得保无事。当年只以灵胎示兆,难得起身。可是他平日最能前知,怎么昨天来的那几个似人非人的小么魔,你向它灵前叩问,它却毫无示兆呢?莫是有什么不好?”那怪物道:“现在正有外人入网,谁能保它?倘设尚有余党,这些话岂是随便说的?就是无事闲谈,也得有个分寸。可见畜生终是畜生,不明事理,还不与我住嘴!”另一人似已发怒,刚要回答,忽听远远有极尖锐的哨声传来,怪物忙道:“师父在唤人呢,我们快去,就便看看神寝中被困的那个女子就擒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