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哑舍Ⅲ 天钺斧
赵光义手一抖,锋利的碎瓷片划过食指,血滴立现。他把食指攥紧,克制着心中的激荡。
赵匡义惊喜的连连点头。
他好像,离他大哥,有些太近了,近到那种会把他大哥猜忌的距离了。虽然他相信他们之间的兄弟之情,但当他抬起头时,看到他大哥摩挲着手中的天钺斧,心中不由生起刺骨的寒意。他怀里的那片锦布自从重新找到之后,就未曾离过身。那上面的字迹已经倒背如流,深刻在他心底。
可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终究放不下心。
“天钺斧,周武王之斧,姜子牙姜太师所制,传非天命之人所不能执”
地上的杯碟终于停止了震颤,赵光义弯下身,把碎瓷片捡在手中,慢慢地收拾起来。这种活其实用不着他来做,但他怕他不做些什么,就要说些什么。与其说错话,他还不如多做事。
在这一刻,赵匡义鬼使神差的想起那片锦布上的话语。
他大哥有时候看起来会很大度,赵光义这样想着。那周世宗柴荣的小儿子,没有被杀,反而被封里个郑王。要知道那些功勋之臣也只是在死后才追封为王,他大哥说大宋以后要无在世异姓之王,但第一个破例的就是那个姓柴的小子。应该是那小子没有丝毫威胁吧?那投降的蜀后主孟昶,也好端端地封了官职,享尽天年之后追封了王爵。南面的那个李煜,前几日让他来汴京开封,却托病不来。这敬酒不吃吃罚酒,估计没多久就要发兵攻打南唐了,早晚也会成为李后主,来开封当个闲人散客。
可是并没有内侍敢来收拾,此时这垂拱殿内,只有赵光义一个人。赵光义眼观鼻鼻观心,他大哥看到的奏折,是他递上去的,自然知道大哥为何震怒。
赵匡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大哥手中的天钺斧,九年前的他,何曾会想到,这戏言居然会有成真的一天。“槐之言怀也。怀来远人於次,欲与之谋。”伴着吱嘎的踩雪声,一个儒雅的声音徐徐传来。赵匡义循声看去,见来人是他大哥的掌书记赵普。这个赵普是他大哥最信任的谋士,但书读的并不多,号称自己可以半部论语治天下。赵匡义很惊奇:以他的学识,居然能说出《周礼·秋官·朝士》中郑玄的注释。看来这人也并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商州司户雷德骧之子雷有邻状告中书堂后官胡赞、李可度情托受贿,上蔡县主薄刘伟伪造履历骗取官职等等数事。其实这些事如果单拿出来,根本就细碎得报不到皇帝面前,可是整合在一起,便完完全全地指向了隐藏在这些事后面的一个人,宰相赵普。
才不过几年时间,他大哥已经成为了殿前都点检,掌统率亲军,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时,柴荣却病重而逝,登基为皇的,是他七岁的幼子。君弱臣强这五代十国的混乱年代,但凡出现这样的情况,无一不是强者取而代之。
如果没有赵普包庇,是不可能有人敢欺君罔上,以权谋私的。
赵匡义既崇拜又骄傲,在血染的战场上,大哥就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峰一般,令人感到无比可靠。甚至要比身穿黄袍的皇帝还要震撼人心。
也就是说,他大哥对于没有威胁的人,都是很宽容的。可是对待有威胁的人呢……
紧接着在右军溃败甚至由数名将领开始逃亡的时候,他大哥赵匡胤在高平之战的危急时刻力挽狂澜,改变必败之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义社十兄弟、赵普……接下来还会是谁?
但赵家兄弟谁也没想到,赵匡胤的开封马直军使并未当多久。皇帝郭威在这一年年末便病重卧榻,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关,却并没有好转,在他登基为帝第三年时驾崩,他的养子柴荣在他的灵前继位。
这是一座不算很大的院落,院中栽着一棵古槐,黑褐色的枝干弯曲下垂,上面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黑白分明。而他大哥正穿着狐裘披风站在槐树下,背对着他,仰头凝望虚空,手中习惯性地摩挲着那把不离身的天钺斧。赵匡义本想上前相见,却发现大哥的披风上已经落上了一层雪花,看样子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也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事情很难抉择,应该由他大哥自己好好斟酌才是赵匡义如此想着,便就那么站在那里,看着自家大哥的背景,久久回不过神。
赵光义低头看着依旧在地上震颤的杯碟碎片,默默想着,也许他大哥以前是信任赵普的,甚至拿他当家人来对待,经常去他家里做客,直呼赵普的妻子为兄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是会变的。
赵匡义迎着鹅毛大雪骑着马奔往驿站,还未满弱冠之年的他,已经随着他大哥在战场上驰骋三四年了。战火的洗礼让他褪去了眉宇间的稚气,几度生死间的历练让他可以临危不惧,养成了沉静稳重的脾性。可是现在的他却有些紧张,扶着缰绳的手微不可查地轻轻颤抖着。在一幢歇檐式屋顶的建筑前勒马停下,赵匡义飞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属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后,才踩着雪拾阶而上。
当初他大哥刚登基一年,便在赵普的献计下,杯酒释兵权,和平圆满地解决了武将专权的事件,把军权收回囊中。他大哥任命赵普为宰相,但也并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匡胤设立了枢密使以管军事,三司以管财政,让原来事无不统的宰相,沦落到只负责日常的行政事务。还分别设置了参知政事、枢密副使和三司副使作为三者的副手,互相牵制约束。把宰相的权力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可见其对赵普的猜忌之心有多重。
公元960年,陈桥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