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哑舍Ⅲ 象牙骰
刘裕的心情立刻跌倒了谷底,他仔细观察,发现用此举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连几个皇子之中也有此作为的,年纪只有七岁的小儿子刘义季正被他的母妃抱在怀里,而那女人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正不着痕迹地掐着刘义季的身体,强迫他哀哭出声。
想要驾驭猛虎,那便必须有着凌驾于猛虎之上的气势,否则那猛虎便会反噬一口,尤其在这刚平定没几年的乱世。
刘裕握紧了手中的象牙骰,喃喃自语道:“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场面吗?这就是你想让我反省的事情吗?为了江山,我错过了多少吗?”
刘裕抬起头,朝他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像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长大了,拥有自己的思想,再也不会用那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这个正在衰败的皇帝了。
“想当皇帝吗?”
他一生戎马,走在刀尖之上,本就少有空闲时间,否则也不可能在四十岁之后才生儿子。而在他登基之后便越发忙碌,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仅仅坐了三年时间。他和自己儿子们的相处时间着实少得可怜。
因为刘裕奉行节俭,刘义隆的王府也没有什么奢华的布置,但这里原本便是魏晋一个世家大族的宅院,所以清幽雅静,倒别有一番景致。
既然他无法抉择,那就让象牙骰来决定吧,投出来的点数加一,那便是他最后的决定。
好吧,本来他的这些儿子们和他就不是很亲近,又由于他们年纪不大,便被他纷纷派到各地分封为王,兄弟们之间许久未见,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顶多是点头之交罢了。刘裕忽然觉得有些心冷,像那种一家人围在圆桌前吃一顿团圆饭的情景,到底是多少年之前的陈旧记忆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麻木地参加完自己的葬礼,也同样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刘义符登上了皇位,刘裕暂居在刘义隆在都城建康的王府之中,每日所做的就是喝茶看风景。
默念了自己需要抉择的问题,刘裕把象牙骰朝地上一甩。
当然,他的‘身份’已经被刘义隆介绍过了,他这些最多十几岁的孩们,都没有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除了最小的刘义季好奇地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了他许久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或冷淡或漠然或鄙视的表情。
刘义隆怔怔地看着面前把玩着象牙骰的少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虽然已经回到了他的王府,也屏蔽了左右,但刚刚这少年所说的话如果被传出去,他恐怕下一刻便会被打入大牢,死无葬身之地。
刘裕自嘲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跪在第三位的刘义隆身上,后者虽并未哭出声来那么夸张,但脸上的悲戚诚然,眼角血红,并无半分做作之色。刘裕忍不住开始回想记忆中的车儿,但却当真没有什么印象。
“放心,没人会听到。”刘裕托着下巴撇了撇嘴,有点挑剔地看着自己的三儿子。虽然象牙骰选中了面前的这个孩子来做他的继承人,但刘裕还是有点不满意。但又想到那个他满意的太子,就认输地叹了口气。其实除了太子刘义符外,他更属意二儿子刘义真,但后者好像更喜欢琴棋书画……好吧,象牙骰从来都没有出过错……刘裕用另一只手拨弄着象牙骰,懒洋洋地说道:“刘义符那小子如此作为,肯定会引起臣下的不满,他的皇位坐不长的。难道你就能冷眼看着其他人借机篡夺皇位?”
刘裕麻木地看着这一切,就连他最宠爱的、把皇位传承给他的皇太子刘义符,也是在干号,脸上没有半点哀戚之色。而余下之子,有人即使在哭泣,哭的恐怕也是自己未知的命运,而并不是他这个不甚亲密的父皇。
刘裕觉得他果然到了六十耳顺之年,脾气已经收敛多了。要是按着他年轻时候的性子,早就操着刀横劈了那个不孝子。但他也要为他一手打下的基业着想,那谢晦本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本想留着给自家太子当宰相用,但刘义符太不中用,没办法压制得住对方,那么这谢晦便会成为一个危险至极的人。
骰子骨碌碌地转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刘裕穿着一身孝服,隐藏在人群中,所有所思地看着众人的神态。当然,他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是放在自己的儿子们身上。
刘裕蹲下身,看着上面的点数,许久都没有作声。
皇帝的葬礼是一连串很繁琐的仪式,从秦汉厚葬到魏晋时期的薄葬风俗,刘裕的葬礼并没有办的多宏大。但到底也是一国之君的葬礼,一些古礼继承汉制,五服之制,三年守丧、会葬等等。这些名目繁多的复杂礼仪规范严密的治丧程序,招魂、发丧、置灵座、点香灯、殡殓、治丧、居丧……一项一项地置办下来,虽然有专门的官员负责,但也把满朝文武累的够呛。不过因为刘裕登基的时候便已年近花甲,所以葬法,棺椁制度、封树及随葬品等这两三年来也不断地准备着,所以倒不至于手忙脚乱。‘慎重追远’是儒家传统的生死观,刘裕虽然也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他手下的那些大臣们很多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所以葬礼办得一丝不苟,虽然哀戚不够,但足够庄严肃穆。
“寄奴?原来你在这里啊?咦?这枚象牙骰好眼熟,是不是父皇最喜欢的那一个?”刘义隆穿过花木走了过来,好奇地低下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