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哑舍 骨鸣镝
王离亲自带兵,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在他们身后。有次遭遇战,他都已经足以看清王离忧心忡忡的表情了,结果冒顿还是依靠着对草原地形的熟悉,而把身后的追兵再次甩开。
王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道:“那你写完就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们的马匹已经达到了四匹,只有其中一匹是冒顿从瓦勒寨夺走的那匹,其余三匹都是他在草原上套来驯服的野马,冒顿和他换着马奔跑,才能逃离秦军的追击。他们途中经过了许多个草原部落,即使素不相识,冒顿也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所以他们一路都不愁吃穿,冒顿还用套来的野马换了许多吃食和衣物。
对天地十分尊崇,对生死却无所畏惧。
这是一块雕刻着猛兽的石刻,上面雕刻着一只彪悍的大猫,似虎非虎,鬃毛卷曲狂放,懒洋洋地坐在那里。青年上卿把这块石刻放在案几上,又从行囊中掏出一个青铜香炉,点燃里面的熏香球,才把香炉放在石刻的面前。
这样的人,这样的民族……
用燧石点燃了帐中的油灯,青年上卿为自己烧了一壶热水,这才盘膝坐在案几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刻。
青年上卿拢紧了身上的羊毛毯,身体早就已经感受不到草原夜晚的寒冷了,却无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朝拜日,夕拜月,甚至一点点小事,只要时间来得及,都要拜谢上天所赐。
也许,师父的那枚丹药真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青年上卿一开始对这种祭拜都是抱着不屑的态度,他对匈奴祭祀的评价,就只有“愚昧”这两个字。举例来说,匈奴发动的所有战事,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连出战都要在前一天晚上夜观月象。
他当时以为乾字间内所待的三年是幻觉所致,但被救出来之后,才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他可以和常人一样吃喝,却再也感受不到饥渴,他同样可以感觉到疲惫,却可以一连几天都不睡觉。体温变得冰凉,指甲、头发、胡须都不再有生长的迹象,就像是……就像是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流逝。
真的只是夜观月象,而不是夜观星象。月盛则攻战,月亏则退兵。这么简单的规律,还有诸多忌讳都早就被秦军所掌控,所以蒙恬在驱逐匈奴人的时候才会那么顺畅。
青年上卿的军帐安置得比较偏僻,他慢悠悠地走了好久才走到。他实际上只需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和王离带着换防的士兵回上郡了。但出了冒顿一事,王离在这里至少要待足三四天,确定情况之后才能回去。其实换防这种差事,都尉带队来就可以了,若不是他坚持每三个月都要来此处,身为裨将军的王离也用不着亲自带队。
今天是离开瓦勒寨的第八个晚上。
因为得到了一条宝贵的情报,整个瓦勒寨都行动了起来,等青年上卿从主帐中出来的时候,除了今日刚到的士兵都在休息外,其余的士兵大部分都已经出巡了。
冒顿并没有杀他,反而带着他往单于王庭而去。青年上卿对草原的地形完全不了解,但也能大概判断得出冒顿是带着他在草原上曲折前进。
※·※
青年上卿却有些疲惫了,毕竟在沙漠中的长途奔袭对于他来说,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自从三年前,他被赵高强迫吃了若干枚丹药,又被关在乾字间一夜后,他的身体就变得与常人有些不一样了。
就连始皇也没有把匈奴放在眼里。他把中原沃土都收归掌中,对于这块只能放牧的草原期待不大。况且因为草原太过广阔,也没有余力去赶尽杀绝,便在收复河以南的地区后,建了长城,防止匈奴骑兵南下掠夺即可。
这块石刻上雕刻着的,是一种名为狻(suān)猊(ní)的神兽。传说狻猊食虎豹,凶猛可怕,却性喜烟火,所以有求之前,需要准备供品。
只是此时此刻,在星空与草原之间,整个世界空旷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孤寂得像是被众神所遗忘。虽然冒顿口中念叨着匈奴语,青年上卿只能零星听得懂几个字眼,但那种全身心都流露出来的虔诚,让他忍不住为之动容。
缥缈的炉烟袅袅婷婷地从香炉盖的镂空雕花之中蜿蜒而升,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都卷向了一旁的石刻,把猛兽的头整个都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