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调 第七章
“郡主冷汗直冒,该不是有什么不好猜想吧?”他摇头一笑,道,“酒刺而已,小人回去开个方子不出十日便能尽褪,只是这十日不能再上妆了。”我愣了一下,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的,虽不知酒刺是什么,却也晓得没有大碍了,不禁长出一口,道:“沈太医不用把脉吗?”
将领虽不愿,却仍先单膝下跪,抬袖道:“末将武懿宗叩见临淄郡王。”他身后守城侍卫见此也忙下跪行礼。
灯下,他挑着眼,仔细看我的脸。我从未如此被人堂而皇之直瞧过,却只能一动不动尴尬站着,手心的汗是干了,转瞬又添了一层。
李隆基盯了他片刻,才道:“竟还记得下跪,还没糊涂到家。”那将领起身,冷面道:“还请临淄郡王下车步行,此乃大明宫的规矩——”
他也默了片刻,我正是心里打鼓时,他却忽然一笑,说:“能看是能看,只是郡主坐在屏风后,小人实难一眼断病。”我被他笑得一愣,才觉自己傻气,忙起身走出去看他,道:“这里可看得仔细了?”
我闷了片刻,自枕下摸出了那本《释私论》,随手翻开一页细读。初见他墨迹,只觉风骨凌然,如今瞧来似有几分欧阳询的影子,却多了些魏晋的不羁洒脱,在阵阵熏香里,掺杂着墨迹的味道。
我看得倒吸口冷气,马车内却悄无声息。
她不解看了我一眼,退出了帷帐,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我这心就是翻天覆地。我又长出口气,躺倒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的淡色流苏发呆。不过一个小小的酒刺,我就吓成了这样,亏得父王还总赞我心思沉稳,亏得我还觉得在宫中已学会了宠辱不惊。
将领见此状,料定里头的人是怕了,冷冷一笑,道:“今日是武氏诸王觐见的日子,连周国公都在凤阳门外下马步行,临淄郡王怎么就不能屈尊下车?”他话中带讽,又抬出了周国公武承嗣,其意明显,如今连极可能成为太子的武承嗣都下了马车,李隆基这个无权无势的小郡王又怎能例外?
“郡主,”宜平低低笑着说,“快歇息吧,沈太医还说了,要早睡才能好的快。”我嗯了一声,由着她燃了熏香,放了帷帐。她正要吹灭灯烛时,我才道:“我先看会儿书,你下去吧。”
“闭嘴!”李隆基沉了面色,大声呵斥道:“我李家朝堂,干你何事?!”
我默了片刻,说:“我脸上起了些淡红斑点,你可能看?”他既是宫中太医,必然晓得我的暗示。
此一言掷地有声,众人皆惊,连那将领也骤然呆住,待回过神色才觉自己失态,退后两步抱剑道:“凤阳门历来不过车马——”李隆基又一次打断,道:“本王今日就是要破这规矩,你待如何?”
“小人姓沈,”那年轻太医,道,“郡主是受凉了?除了头疼还有何处不适?”
我听他这一句句紧逼,听得是心惊胆颤,如此对峙不出片刻就要传到紫宸殿中,届时我诸位舅舅添油加醋后,皇姑祖母必然会有责罚。他今日是被人言语欺辱在先,但胆敢当众挑衅大明宫的规矩……
随车侍卫皆已脸色铁青,手中剑已直指守城将领。
待宜平再入内,我仍旧傻站着,暗骂自己心思多。
就在此刻,马车门终于被打开,一个七八岁的小少年从车内而出,紫衫玉带,头戴皂罗折上巾,倒真与他傲然不羁的传闻相符。他只不笑不语,立在马车上,冷冷看守城将领。
他道:“不必,此乃常见病症,秋日多发,郡主无需如此紧张。”他说完,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大意均是不能上妆不能食辛辣之物,宜平一一记在心里,极恭敬地将他送了出去。
守城将领愣了一下,车旁太监已爆喝道:“大胆,见临淄郡王敢不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