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陡发财一朝成眷属 狂骚扰遍地索强梁

<a href="#w9">[9]</a> 林明敦枪——美国早期制造的一种连发霰弹枪。

我想要探听这件事情的底细，在帐房里坐到三点多钟。忽又见街上一对一对往来巡查的兵都没了，换上了街坊团练勇，也是一对一对的往来巡查，手中却是拿的单刀藤牌<a href="#m14">^[14]</a>，腰上插了六响手枪。这些团练勇都是土人，吉人多有认识的，便出去问为甚么调了你们出来，今天到底为了甚么事。团练勇道：“连我们也不知道，只听分付查察形迹可疑之人。上半天巡查那些兵，听说调去保护藩库了。”我听了这话，知道是有了强盗的风声；然而何至于如此的张皇，实在不解。只得仍回房里，看一回书，觉得烦热，便到后面露台上去乘凉。

<a href="#w10">[10]</a> 毛瑟枪——德国制造的、射程较远的一种来复枪。

正说话时，忽听得门外一声叱喝。回头看时，只见两名勇丁在前开道，跟着一匹马，驮着一个骨瘦如柴，满面烟色，几茎鼠须的人，戴着红顶花翎。我们便站到门口去看，只见后头还有五六匹马，马上的人，也有蓝顶子的，也有晶顶子的。几匹马过去后，便是一大队兵：起先是大旗队；大旗队过去，便有一队扛叉的，扛刀的，扛长矛的；过完这一队，又是一队抬枪<a href="#m8">^[8]</a>；抬枪之后，便是洋枪队。最是这洋枪队好看：也有长杆子林明敦枪<a href="#m9">^[9]</a>的；也有短杆子毛瑟枪<a href="#m10">^[10]</a>的；有拿枪扛在肩膀上的；有提在手里的；有上了枪头刀的；有不曾上枪头刀的。路旁歇了一担西瓜，一个兵便拿枪头刀向一个西瓜戳去，顺手便挑起来；那瓜又重，瓜皮又脆，挑起来时，便破开了，豁剌一声，掉了下来，跌成七八块。那兵嘴里说了一句□□□□。我听他这一句，是合肥人骂人的村话，方知道是淮军<a href="#m11">^[11]</a>。随后来的兵，又学着拿枪头刀去戳。吓得那卖西瓜的挑起来要走，可怜没处好走。我便招手叫他，让他挑到栈里避一避，卖瓜的便踉踉跄跄<a href="#m12">^[12]</a>挑了进来，已经又被他戳破一个了。卖瓜的进来之后，又见一个老婆子，手里拿着一个碗，从隔壁杂货店里出来，颤巍巍的走过去，不期<a href="#m13">^[13]</a>误踩了那跌破的西瓜，仰面一交跌倒，手里那碗便掼了出去打破了；碗里的酱油泼了出来，那一个兵身上穿的号衣，溅着了一点。那兵便出了队，抓住那老婆子要打。那老婆子才爬了起来，就被他抓住了，吓得跪在地下叩头求饶，还合着掌乱拜；又拿自己衣服，代他拭了那污点。旁边又走过几个人，前去排解，说他年纪大了，又不是有心的，求你大量饶了他罢，那个兵方悻悻的胡乱归队去了。这样枪队过完之后，还有一个押队官，戴着砗磲顶子，骑着马。看他过完之后，我们方进来。大家议论这一队兵，又不知是从甚么地方调来的了。此时看大众情形，大有人心皇皇的样子。

<a href="#w11">[11]</a> 淮军——以汉奸李鸿章为首的、进攻太平天国革命军和捻军的一支属于清政府的军队。这些军队是从江、淮一带召募组成的，所以称为淮军。

<a href="#w4">[4]</a> 鱼贯——依着次序前进，像鱼游水中的头尾相接一样。

<a href="#w3">[3]</a> 赏识在牝牡骊黄以外——骊，纯黑色的马。历史故事：九方皋是春秋时秦国能鉴别马的好坏的专家。有一回，他为秦穆公在别处选择了一匹好马，据他说是黄色的母马，但派去取马的人回报说，是一匹黑色的公马。秦穆公以为九方皋看错了。等到马运回来一看，虽然是黑色的公马，却果然是一匹最好的马。原来九方皋看马的好坏，只着重马的内在精神，并不注意外表形迹的缘故。寓言出《列子》。后来就以此为比喻，把不以外表取人的叫做赏识在牝牡骊黄以外。

<a href="#w5">[5]</a> 蓝翎——清朝对有功劳的臣子赏戴花翎和蓝翎。蓝翎是赏给低级官员的，用鹖鸟的羽毛制成，色蓝，俗称老鸹翎。后来赏赐很滥，也可以花钱捐得。

<a href="#w2">[2]</a> 凤冠霞帔——凤冠，一种上绣凤形、珠花点翠，并有珠挂流苏的帽子；霞帔，一种上绣云霞、花鸟的背心。从前本是贵妇的服装；平民举行婚礼，新娘也都穿这种服装，以示荣耀。

<a href="#w6">[6]</a> 马靸——一种皮面、可以收放的凳子。

回到栈里，我便问帐房里的李吉人，今天为了甚么事，香港来船，搜得这般严紧，街上又派了兵勇，到底为了甚么事。吉人道：“我也不知道。昨夜二更之后，忽然派了营兵，在城里城外各客栈，挨家搜查起来，说是捉拿反贼。到底是谁人造反，也不得而知。我已经着人进城去打听了。”我只得自回房里去歇息，写了几封信。吃过午饭，再到帐房里问信。那去打听的伙计已经回来了，也打听不出甚么，只说总督、巡抚两个衙门，都札了重兵，把甬道变了操场，官厅变了营房，还听说昨天晚上，连夜发了十三枝令箭<a href="#m7">^[7]</a>调来的，此刻陆续还有兵来呢。督抚两个衙门，今天都止了辕，只传了臬台去问了一回话，到底也不知商量些甚么。城门也严紧得很，箱笼等东西，只准往外来，不准往里送；若是要送进去，先要由城门官搜检过才放得进去呢。两县已经出了告示，从今天起，起更便要关闸（街上栅栏，广东谓之闸）。我道：“这些都不过是严紧的情形罢了；至于为了甚么事这般严紧，还是毫无头绪。”

<a href="#w12">[12]</a> 踉踉跄跄——跌跌冲冲的样子。

<a href="#w1">[1]</a> 强梁——指强横凶狠的人。

<a href="#w7">[7]</a> 令箭——发号施令的信物。清朝制度：颁发督、抚、提、镇以三角旗令箭，旗用云缎制成，上写令字，箭簇是铁质，由兵部配制箭羽，盖印发给。

正说话时，有客来拜他，他就在客厅里会客。我仍在露台上乘凉。听见他和那客谈的也是这件事，只是听不甚清楚。谈了一会，他的客去了。便出来对我说道：“这件事了不得！刚才我敝友来说起，他知道详细。那封洋文电报，说的是有人私从香港运了军火过来，要谋为不轨<a href="#m16">^[16]</a>；已经挖成了隧道，直达万寿宫底下，装满了炸药，等万寿那天，阖城官员聚会拜牌<a href="#m17">^[17]</a>时，便要施放。此刻城里这个风声传开来了，万寿宫就近的一带居民铺户，胆小的都纷纷搬走了。两院的内眷，都已避到泮塘（地名）一个乡绅人家去了。”我吃了一惊道：“明天就是二十六了，这还了得！”那客道：“明天行礼，已经改在制台衙门了。”正是：如火如荼<a href="#m18">^[18]</a>，军容何盛；疑神疑鬼，草木皆兵<a href="#m19">^[19]</a>。未知这件事闹得起来与否，且待下回再记。

<a href="#w8">[8]</a> 抬枪——一种用火药点燃才能发射的土枪。这种枪口径很大，长而笨重，要两个人扛抬着，所以叫做抬枪。因为形状如炮，也称抬炮。

原来这家名利栈，楼上设了一座倒朝的客厅，作为会客之地。厅前面是一个极开辟的露台，正对珠江，十分豁目。我走到外面，先有一个人在那里，手里拿着水烟筒，坐在一把皮马靸上，是一个同栈住的客人；他也住了有个把月，相见得面也熟了，彼此便点头招呼。我看他那举动，颇似官场中人，便和他谈起今天的事，希冀他知道。那客道：“很奇怪！我今天进城上院，走到城门口，那城门官逼着住了轿，把帽盒子打开看过；又要我出了轿，他要验轿里有无夹带，我不肯，他便拿出令箭来，说是制台分付的，没法，只得给他看了，才放进去。到了抚院，又碰了止辕，衙门里札了许多兵，如临大敌。我问了巡捕，才知道两院<a href="#m15">^[15]</a>昨夜接了一个甚么洋文电报，便登时张皇起来。至于那电报说些甚么，便连签押房的家人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