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责孝道家庭变态 权寄宿野店行沽
<a href="#w6">[6]</a> 东局——指当时的天津制造局。
这一席长谈,不觉已掌灯多时了。知道杏农没有吃夜饭,便叫厨房里弄了两样菜,请他就在栈里便饭。饭后又谈了些正事,杏农方才别去。
<a href="#w7">[7]</a> 马包——也叫马袋、被包。一种中间开口,两旁可以塞进东西的长布袋。当时旅行的人,习惯把铺盖、银子和零星东西塞在袋里,坐车时可以垫在车底,骑马时可以横置马上。
<a href="#w1">[1]</a> 随任——长辈在做官,晚辈随住在官署里生活。
心里正在这么想着,外面又来了一个客人,却是个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却是一团书卷气<a href="#m9"><sup>[9]</sup></a>;手里提着一个长背搭<a href="#m10"><sup>[10]</sup></a>,也走到房里来。原来北边地方的小客店,每每只有一个房,一铺炕,无论多少寓客,都在一个炕上歇的。那老者放下背搭,要了水净面,便和我招呼,我也随意和他点头。因见桌上有一个空茶碗,顺手便舀一碗酒让他喝。他也不客气,举杯便饮。我道:“这里的酒很不好!”老者道:“这已经是好的了;碰了那不好的,简直和水一样。”我道:“这里离天津不远,天津的酒很好,何以不到那边贩来呢?”老者道:“卫里<a href="#m11"><sup>[11]</sup></a>吗(北直<a href="#m12"><sup>[12]</sup></a>人通称天津为卫里,以天津本卫也)?那里自然是好酒。老客想是初走这边,没知道这些情形。做酒的烧锅都在卫里,卫里的酒,自然是好的了。可是一过西沽就不行了,为的是厘卡上的捐太重;西沽就是头一个厘卡,再往这边来,过一个卡子,就捐一趟,自然把酒捐坏了。”我道:“捐贵了还可以说得,怎么会捐坏了呢?”老者道:“卖贵了人家喝不起,只得搀和些水在酒里。那厘捐越是抽得利害,那水越是搀得利害,你说酒怎么不坏!”我问道:“那抽捐是怎么算法?可是照每担捐多少算的吗?”老者道:“说起来可笑得很呢!他并不论担捐,是论车捐;却又不讲每车捐多少,偏要讲每个车轮子捐多少。说起来是那做官的混帐了,不知道这做买卖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要照车轮子收捐,这边就不用牲口拉的车,只用人拉的车。”我道:“这又有甚么分别?”老者道:“牲口拉的车,总是两个轮子;他们却做出一种单轮子的车来,那轮子做的顶小,安放在车子前面的当中,那车架子却做的顶大,所装的酒篓子,比牲口拉的车装的多,这车子前面用三四个人拉,后头用两个人推,就这么个玩法。”正是:一任你刻舟求剑,怎当我掩耳盗铃<a href="#m13"><sup>[13]</sup></a>。未知那老者还说出些甚么来,且待下回再记。
<a href="#w2">[2]</a> 服阕——服孝期满,脱去丧服,一般称为除孝。
信步走了一回,仍旧回到店里,呆呆的坐了一大会。看看天要黑下来了,那店家才提了一壶酒回来交给我。我道:“怎么去这半天?”店家道:“客人只怕是初走这里?”我道:“正是。”店家道:“这老米店没有卖酒的地方,要喝一点酒,要走到十二里地外去买呢。客人初走这里,怨不得不知道。”我一面听他说话,一面舀出酒来呷了一口,觉得酒味极劣。暗想天津的酒甚好,何以到了此地,便这般恶劣起来。想是去买酒的人,赚了我的钱,所以买这劣酒搪塞,深悔方才不曾多给他几文。
<a href="#w3">[3]</a> 休书——给妻子的离婚文书。
入到店里,问起这里的地名,才知道是老米店。我净过嘴脸之后,拿出几十钱,叫店家和我去买点酒来,店家答应出去了。我见天时尚早,便到外面去闲步。走出门来,便是往来官道。再从旁边一条小巷子里走进去,只见巷里头一家,便是个烧饼摊;饼摊旁边,还摆了几棵半黄的青菜;隔壁便是一家鸦片烟店。再走过去,约莫有十来家人家,便是尽头;那尽头的去处,却又是一家卖鸦片烟的;从那卖鸦片烟的人家前面走过去,便是一片田场。再走几十步,回头一望,原来那老米店,通共只有这几家人家,便算是一条村落的了。
<a href="#w4">[4]</a> 数落——列举事实来责备。
好在我行李无多,把衣箱寄在杏农那里,只带了一个马包,跨驴而行。
<a href="#w5">[5]</a> 白眼——故事传说:晋阮籍能对人做“青白眼”:高兴时,正着眼睛看人,眼珠全露,叫做青眼;厌恶时,斜着眼睛,以眼白对着人,叫做白眼。后来就以白眼为看不起人,青眼、青盼、垂青为看得起人的代词。
我在天津住了十多天,料理定了几桩正事,便要进京。我因为要先到河西务去办一件事,河西务虽系进京的大路,因恐怕到那边有耽搁,就没有雇长车,打算要骑马;谁知这里马价很贵,只有骑驴的便宜,我便雇了一头驴。好在我行李无多,把衣箱寄在杏农那里,只带了一个马包<a href="#m7"><sup>[7]</sup></a>,跨驴而行。说也奇怪,驴这样东西,比马小得多,那性子却比马坏;我向来没有骑过,居然使他不动。出了西沽,不上十里路,他忽然把前蹄一跪,幸得我骑惯了马的,没有被他摔下来;然而尽拉缰绳,他总不肯站起来了。只得下来,把他拉起,重新骑上。走不了多少路,他又跪下了。如此几次,我心中无限焦燥,只得拉着缰绳步行一程,再骑一程,走到太阳偏西,还没有走到杨村(由天津进京尖站<a href="#m8"><sup>[8]</sup></a>),越觉心急。看见路旁一家小客店,只得暂且住下,到明天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