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岛来回转着手中的铅笔。“是啊。不过在贝多芬那个时代,大概自我的表露被视为一件很重要的事。这样的行为在那以前的时代也就是绝对王政时代被作为不当和有违社会常规的行为受到严厉压制,这种压制在进入十九世纪之后随着资产阶级掌握社会实权而被全部解除,大部分自我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同自由、个性解放同属一义,艺术、尤其是音乐首当其冲。柏辽兹、瓦格纳、李斯特、舒曼等紧随贝多芬出现的音乐家无不度过了离经叛道波澜万丈的人生,而这种离经叛道在当时恰恰被认为是理想的人生模式之一,想法非常单纯。那一时代被称为浪漫派时代。的确,对于他们本人来说,那样的生活方式有时是相当难以忍受的。”大岛说,“喜欢贝多芬的音乐?”
“好的,星野君,中田我很想参观。”
“唔,一直看贝多芬的传记来着。”星野说,“非常有趣。跟踪贝多芬的人生,有很多东西让人思考。”
“那是,跨过一座大桥,很大很漂亮的桥。”中田说。
大岛点头:“是的。极审慎地说来,贝多芬的人生是相当艰难的人生。”
“够远的了。”大岛说。
“嗯,活得十分辛苦。”星野说,“不过我是这么想的,从根本上得怪他本人。贝多芬这个人几乎天生没有协调性,只想他自己,脑袋里只有他自己的事、自己的音乐,为此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这样的人身边真有一个,那怕是很麻烦的,我都想说一句‘喂喂,路德维希<a id="jzyy_0_63" href="#jz_0_63"><sup>(2)</sup></a>,请原谅’。外甥精神上出问题也没什么奇怪,可是音乐厉害,打动人心。不可思议啊!”
“多谢。”星野说,“好一个家庭式图书馆。”
“坦率地说,我也不很明白。”大岛说,“无论什么,一旦数量越过某一个点,就失去了现实性。总之就是很多很多钱。”
大岛微笑着把前发撩去后面:“是啊,同普通图书馆相比,我想是有所不同,或许真可以称为家庭式的。我们的目的是提供能够静心看书的温馨的空间。”
“一千亿日元是怎么一个东西,中田我不很明白。”
此人感觉极好,星野想,聪明、整洁、富有教养,且十分亲切。没准是同性恋者,他猜想。但星野对同性恋者并不怀有什么偏见。人各有所好,有人能跟石头说话,男人睡男人也无须大惊小怪。
“嗯,我俩是从名古屋来的。”星野慌忙抢在中田开口前回答。倘若中田冒出一句什么“从中野区来的”,情况未免不妙。电视新闻已经报道了一个貌似中田的老人涉嫌中野区杀人事件,所幸据他所知,中田的头像尚未出现。
“完全如此。”大岛同意。
“从远处来的么?”大岛试着问。
“可他何苦过那么难受的日子呢?再正常一点儿、像一般人那样活着不也可以的么,我觉得。”
大岛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说话。中田与星野——这两人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呢?不像是亲戚。无论看年龄还是看外表,都可谓令人费解的组合。哪里也找不出共同点。就这位叫中田的年长者来说,讲话的方式多少有些古怪,身上有一种不释然感,不过给人的印象并不坏。
“建造那座桥,”大岛说,“花了极长的时间和极多的钱。据报纸报道,管理桥和高速公路的道路公团<a id="jzyy_0_62" href="#jz_0_62"><sup>(1)</sup></a>,每年大约有一千亿日元赤字。那基本上是用我们的税金填补的。”
吃完东西,星野站起长长地伸个懒腰,独自去借阅台讨了一杯热咖啡。不喝咖啡的中田坐在檐廊里边看飞来院子的鸟边喝保温瓶的茶水。
“中田我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那么大的桥。”
“如何,可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书了?”大岛问星野。
“是啊,一座很大的桥,我还一次都没跨过。”大岛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