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穷则变(二)
“全州官场纪纲涣散,胥吏愍不畏法,流官亦巧立名目,上下其手,贪不胜贪,如之奈何。”冯瑜端着茶盏,忧心叹息道。
当然冯瑜现在不是言官了。经历了大半年的地方官生涯后,他对经济和财政的认识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觉得钱粮确实是一个国家的死生大事。顺逆穷兵黩武,乱发纸钞,固然没有王者气象,但“我大清”花钱也是如流水一般,特别是在大漠战事骤起之后,若不再好好想想办法,尽全力增加朝廷财政收入的话,难道也要学人家发钞掠民吗?冯瑜自认“我大清”是正统,不是顺逆那等造反泥腿子政权可比,断断不能这样了。
他们今天谈论的重点是如何治理地方。这种大而化之的话题,其实很难把握的,非是宦海沉浮的老吏或多年为幕的请客都谈不到点子上,而恰恰冯瑜和他师爷胡庸都还算够格,因此两人的谈话还是很切中要害的。
因此,裁汰庸吏、荐举良材、破除陋规这三大举措,他是发自内心地拥护的,也发自内心地认为是朝廷长治久安的必由之路。虽然他的很多同僚们也许不喜欢,因为这很显然动了他们的利益,但形势艰难,大家本就应该同舟共济,这个时候就不要多多计较了,一切以国事为重。
六月的中国大地已经渐渐炎热起来了,大清帝国海州知州冯瑜正在后院里与心腹师爷纳凉喝茶。
其实他最近也挺烦心的。朝廷在去年年中的时候晓喻天下,令各省各府各县裁汰冗员,杜绝浪费,以节省宝贵的经费挪做军用。毕竟十余万军队在大漠征战,消耗确实是蛮大的,由不得满清朝廷不忧心。
冯瑜又笑眯眯地将这份名单收入了囊中。自家这个老友确实让人省心,不声不响就干了这么多事情。现在朝廷对整顿吏治、发展贸易还是很上心的(毕竟压力不小),天下各省督抚都在忙这些事情,钦差大臣更是满省乱窜,这个时候谁办得早、办得漂亮,谁就能更快地得到上头的赏识,进而简在帝心,日后飞黄腾达自不在话下。
“积习如此,岂一朝一夕之祸哉。”师爷胡庸附和了一句,说道。
随后冯瑜和胡庸又谈了一些有关破除陋规的事情,这同样是朝廷督办的三件大事之一,不得轻忽。而说到这个破除陋规,其实同样是在研究东岸政府的运作之后痛下决心的,当然资金方面的压力同样是重要因素之一。
当然这并不是说这种事情会令清国走下坡路,事实上这个国家与顺国一样,仍然处于上升期,国力随着人口的增多、对外贸易的发展而不断变强。地方胥吏不谈,这每朝每代都很腐败,有品级的流官们虽然贪了点,但总算是能办事的。清帝国的统治者来自白山黑水的渔猎民族,与南边顺国的军头们一样,喜欢实务,不尚空谈,正所谓只看疗效不听广告,因此帝国的根基虽然已经受到了动摇,但负面影响远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大。
以海州某盐场衙门为例,这次上头要求裁减衙门公费五千两,桌饭银三千两,以及一些所谓的查库门包等陋习——说出来可能不信,朝廷官员下去清点各库,还得给管库官吏门包,让人很是无语。再者,各州县官吏对同侪及上官的馈礼,如过节过寿的季规、到任礼程仪等等,可都是从官库中支取的,全国上下加起来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足以养一支军队很久了,因此这次也被一并废除,以减小开支。
这会冯瑜所叹息的,其实不独是海州官场之积弊,放眼全国,此种情形随处可见。毕竟大清开国已经四十多年了,初期又大面积任用明朝降官,即便几任皇帝都还算合格,锐意刷新吏治,但该来的还是会来,侵蚀帝国根基的官场腐败已经不可遏制地蔓延了开来,令冯瑜这等想要做一番事的人大为郁闷。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我大清”现在的财政确实有些紧了,以至于不得不在开源(加税、海贸)的同时,也在想尽一切办法节流。这噶尔丹给满清朝廷脆弱的财政,那是来了重重一击啊,再不想办法的话,怕不是要开始用粮食布帛发饷了,那样朝廷的颜面何存?他们可依稀听说,顺国地盘不大,人口不多,军队却养了二十万以上,朝廷饷银不足,不得不发钞解决。可民间百姓对这种纸钞信心不足,偏偏又不敢拒收,只能被迫咽下苦果,这事一时在北边引为笑谈。
他是书香世家出身,自幼学的便是忠君爱国之道。早年在京中当个小官,浮浮沉沉,不甚得志,却也磨砺了他独有的气质。后来被权势熏天的索额图索中堂看中,就此平步青云,连升数级,并外放到了海州这个如今正吸引越来越多人目光的地方担任正五品知州(海州级别比其他州高半格),可见其正是勇于任事,想大干一场的时候。
当年冯瑜在京里当言官时,也就此高谈阔论过一番,认为这是顺逆朝廷丧心病狂、残民以逞的最直接证据。湘、赣、蜀地百姓被剥削压榨得不成人形,日后“我大清”王师南下伐顺的时候,他们怕不是要开城迎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