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从打开的大门还可以看到,陈少玲站在办公室里面,担心地望着自己,却又不能走出一步。
周芸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中间穿过,走进办公室,对着泪眼蒙眬的陈少玲说:“你能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吗?”
周芸见孙菲儿还呆若木鸡地站在自己身后,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菲儿,你现在去分诊台,给新来的患者分诊,注意把控好放号的节奏。”
孙菲儿佝偻着背脊,慢慢向分诊台走去。
胡来顺走了过来,喘着粗气对周芸解释道:“刚才我去留观二病房找孙菲儿,结果那个得了破伤风的孩子打了抗毒素针之后,突然全身出现了荨麻疹,而且呼吸急促,面色发绀——”
周芸一听很吃惊:“打针之前,菲儿给他做皮试了吗?”
“孙菲儿说做过了,但那家长不信,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然后他突然从包里拔出把菜刀就要砍孙菲儿,冲到门口的时候,我拦了一下,没拦住……”
“铛啷啷”!
黑脸汉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闯下了大祸,手一颤,菜刀丢在了地上。
从他的身旁和身后,同时冲过来两个人,一下子将他按倒在地上,一个是保安王喜,另一个是不知什么时候从二楼下到急诊大厅来的丰奇。
丰奇从后腰掏出手铐,把黑脸汉子铐了起来,然后冲着穿护士服的孙菲儿大喊:“赶紧给周主任包扎伤口!”
但是,孙菲儿已经吓得脸色惨白,惊恐万状的目光好像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仿佛刚刚被菜刀砍中的不是周芸,而是她。
周芸相信孙菲儿是做过皮试的,因为这是打破伤风抗毒素针的基本规范,但由于患儿个体体质比较敏感,免疫系统不够稳定,所以有极少数患儿即便是皮试阴性,注射破伤风抗毒素之后依然有可能发生过敏反应。“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给他静脉注射了抗组胺药物,现在没事了。”胡来顺说,“对了,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没有援军了。”周芸望着目瞪口呆的胡来顺,把刚才高副院长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芸发现走得很慢的孙菲儿身子晃了一下,希望她没有听到自己的话——然后对胡来顺说:“小胡,你现在马上回到诊室去,跟李德洋一起继续出诊,就算是那些小流氓挑事,你也千万沉住气、压住火,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事了。”
胡来顺看着她捂着伤口的纱布,鲜血已经将那块纱布渗透出一个红色的不规则圆形。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主任,您可真能忍!”说完向诊室走去。
周芸望着他的背影,余光一扫,看见急诊科办公室的门口,雷磊和他的两个手下站在那里,这么长的时间里,身为承担治安任务的工作人员,面对急诊大厅里如此严重而血腥的情势,他们没有伸出丝毫的援手,就那么面带微笑地观望着,好像在看一出好戏似的。
站在原地的周芸,被砍中的那一瞬间竟没有感到疼痛,只觉得右额头滚烫滚烫的,右眼皮被黏稠的鲜血压得抬不起来,使劲挣扎了好几下才睁开,目力所及,无处不是鲜红。她惊讶地发现,那个持刀砍伤她的黑脸汉子,居然就是刚才冲进诊室,跪在地上就砰砰砰磕头的那个男人,他的儿子左脚掌被钉子扎伤导致破伤风,如果不是自己忍着恶臭脱下袜子仔细检查,也许那孩子到死都会被认为是患上了脑炎、癫痫甚至中邪呢——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要用砍杀来“回报”呢?
她没法更多地思考,因为伤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并且随着不知哪根神经的抽搐,一跳一跳的,好像一个钻头往脑仁里钻,一直钻透了脊椎,于是痛感蔓延到了全身,特别是四肢,以至于手和脚都在微微颤抖。鲜血顺着她的面颊滴落到地上,一滴,两滴,三滴,四滴……虽然从医以来她也挨过患儿家长的打,但这一次伤得最重。
望着地面渐渐积起的小血洼,她本来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坐倒或瘫倒,但当她突然发现,整个急诊大厅安静了许多,那个硕大无朋的嗡乱蝇团也好,那些目眦欲裂的疯狂面孔也罢,都被发生在她身上的惨烈一幕骇住时,她的神志反而清醒了许多。她想:自己被砍这一刀,对于刚才邪热过盛的急诊大厅而言,像极了为平和血气而采取的放血疗法,也许是一个化解危局的好时机,于是她用全部意志撑住腰板,一边接过从留观一病房赶来的老张递上的纱布,将它按在伤口上止血,一边口吻平静地命令从各个房间赶过来的医护人员马上回到岗位,继续工作——后来有人回忆起那一幕时说,比周芸满脸鲜血更让他们震撼的,是她超乎寻常的冷静和从容,有个患儿甚至拉着父母颤抖的双手悄悄说:“那个阿姨好勇敢啊!”
丰奇也主动站了出来,因为不了解具体情况,他没有说太多,只严肃地要求所有患者必须遵守医疗秩序。从他拎出手铐那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包括那群小流氓和黎炎带队的医闹们都放老实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