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7)、祭三年
只是将近有三年时间过去,离开以后的九娘就没有再递过一封信回东风楼。也不知她隐居的境况如何。楼里曾与她姐妹相称、共事十余年的一群女子对她愈发挂念,甚至有人悲观的推测。她是不是已经无声逝去了。
莫叶捏着黄纸正要往火堆里投的动作一顿,她抬头朝脚步声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刚才还深陷在沉思中略显麻木的脸孔上,渐渐现出一丝微笑。
“你怎么来了?”莫叶轻声开口。
“我应该来的。”回答她的,是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声音。
在外郡学庐求学将近三年,石乙终于学成归来,赶在去年年底回到东风楼。与楼里一群虽然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亲如姑姨的花样女子们一起过了一个春节。
可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石乙则天天被他的众位姨母们围着打转,问诸多问题,或者故意拿熏香丝帕撩拨他,也不知道那些姑姨是怎么想的,对这位还算能与楼里的姑娘们连上亲戚关系的阳光少年,竟使出了各种缠迷手段,初时弄得石乙很是尴尬。
她本来可以不用把事情做得这么复杂,但她考虑到,自己既不方便进到皇陵地界,去拜祭安葬在忠烈陵里的师父,又不方便把她唯一可以存点精神寄托的小瓶子总带在身上——起初她也想过,将它缝在香袋里,但这仍防止不了它可能会被自己遗落——于是她最后想了这么个合并取中的办法。
这样一来,她每年也可以如祭拜先人一样,较为正式的、直接的祭拜师父的亡灵,而不是只有在深夜或者无人的角落,才能拿出那瓶子暗自垂泪。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逐年在成长,渐渐也能明白一个道理,自己不能总沉溺在那种低郁的情绪里。
人要成长,便需要忘记一些事情,才能接纳一些新的东西。莫叶自认自己不可能忘了师父的事,但至少能做到将这段过往先封存在一个范围里,不至于时时受其困扰。
第一年在这座空坟前祭拜时,莫叶哭了很久,悲伤情绪难以抑制地随眼泪流淌,似乎总也擦不干。
但石乙很快便适应下来,并发动“反击”,衣衫斜挎、故意袒胸露腹的阳光少年在东风楼里大唱春曲。逢人便拼酒,左搂右抱,吟些香艳词赋。大有忤辈逆推的势头,戏弄得楼里“十一钗”个个面红耳赤,暗道不妙。
在这种旖旎游戏快要崩体时,幸好与石乙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姨母紫苏出面,才算调停了这场闹剧。
众位姨母们不再故意来挑逗。石乙很快也恢复了他刚学成归来时的样子,神情大方得体,待人谦逊温和,对楼里一众姨母十分礼敬,每天都要早起问好。
而石乙对于母亲的亲妹妹,他的亲姨母紫苏。他的态度更为温柔亲近,很多事情都会抢着帮忙去做,近乎恨不得将她当母亲供奉起来。只许她坐着享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
三年前负责东风楼事务的九娘忽然将楼里所有的事都交托给了紫苏,自此失去踪迹。楼里的姑娘都在猜测,或许是九娘承受不了林杉遇刺身亡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心灵创伤,无心再做任何事的她只能选择避世寡居。
第二年来的时候,莫叶只低头垂泪片刻,但没有哭出声,精神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今年是她第三年来到这儿,一篮子纸钱烧掉了一大半,莫叶也只是湿了眼眶,再无其它情绪表露。
也许是因为今天市面上出售的纸钱,质量比去年纸坊压制出来的产品,工艺上更精细了,烧起来快还不起什么烟,没有熏到莫叶的眼。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烧纸钱时的莫叶面现思索状,但她思索的事,其实于坟垛中寄托的那缕哀思无关,她已走神至别的事上……
当篮子里的黄纸钱只剩最后一摞时,莫叶感觉有一个人在向她走近,那是一种蕴含目的的脚步声,与之前路过她身边的那些过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