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青镇圭
扶苏眼睛都未眨一下,继续咄咄逼人地追问道:“那何为法度?何为规则?是君父所言?是智者所言?还是圣人所言?”
少年闻言怔忪,根本没想到会被问到这样刁钻的问题。即便他能随便根据他的这个问题侃侃而谈半个时辰以上,但他知道,公子想要的,并不是那样的敷衍。
“以青圭礼东方。”少年青稚的童音朗朗读着竹简上的文字,“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镇,安也,所以安四方。”
镇圭者,盖以四镇之山为饰,圭长尺有二寸。天子冕而执镇圭,亦所以镇安四方。青色的镇圭,可以说代表着天子的礼器。少年的目光从竹简再次不可抑制地转移到青镇圭上,他几乎可以从上面的篆体纹饰刻画分辨得出来,这是周朝天子代代相传的青镇圭。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青镇圭,会在公子扶苏这里?难道是秦王从哪处得来,然后赏赐之?
少年想到了此点,清澈的瞳孔微缩了一下。这说明,秦王已经属意了下一代的继承人?
扶苏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少年脸上的表情。这枚青镇圭是他特意放在此处的,这也是在向少年昭示自己名正言顺的光明未来。
“坐。”扶苏挥手指了指一旁的案几,少年微一欠身,不卑不亢地落座。
“甘上卿,汝对孤可有所不满?”扶苏看着少年勾起唇角,毫不客气地开口问道。少年的祖父甘茂,曾经是秦国的左丞相,却因为受人排挤,而逃离了秦国,最后客死魏国。他很想知道,这少年对于秦国,究竟是有着什么样的感情。
他要弄清楚这少年是不是可以养得熟,若是一头养不熟的狼崽子,他可没那闲工夫伺候着。
“并无不满。”少年眼观鼻鼻观心,无比镇定严肃地说道。
“那从明日起,每日卯时,入宫侍读,汝可有异议?”扶苏的声音放缓,他其实也没比少年大几岁,在启蒙之后,对他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他的父王,所以在任何方面,他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在模仿着对方。例如这种平缓的说话方式,也是学习自他父王。虽然没有任何声色俱厉,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和气势。
虽然父王赐予他青镇圭的举动,大抵还是帝王的考验之一,例如让他的诸位弟弟们眼红心跳抓心挠肝,以至于上蹿下跳地给他使绊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借此礼器,狐假虎威一番。
扶苏又拿起一卷空白的竹简,慢慢地在案几上铺好,再次拿起了那根兔毛笔,口中淡淡问道:“何为圭?何为臬?”
“圭者,双土也。臬者,自木也。以土圭水臬之法测土深,测日影,正四时,以求地中。陈圭置臬,瞻星揆地,此乃立国之根本也。”少年在一愣神之后,回答得一板一眼。圭臬两物在很久以前是很平常的物事,但这两种物事却是在建立一座城池之前,探测丈量土地时必须使用的工具。长此以往,便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象征意义,甚至有了玉圭金臬之说。
扶苏手中的笔开始在竹简上落下,但却并不妨碍他一心二用,只听他继续问道:“那何为圭臬?”
少年这次并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一个词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例如度量,例如权衡,又例如绳墨等等。他看着扶苏优雅地书写着,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地缓缓道:“法度,规则。”
“谨遵公子旨意。”少年一板一眼地应下,并无半分勉强,甚至在很痛快地应允后,直接站起身踱步到扶苏身旁,恭敬道,“臣今日便可开始侍读,公子写的一手好字。”他那句疑似恭维的话语说得极其自然,随即便自来熟地坐在了扶苏身侧,把案上的竹简拿了起来,仔细端详欣赏着。
扶苏被少年的这番举动哽得不轻,他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但显然对方要比他更认得清形势。
“公子所书的,是《周礼·大宗伯》篇。”少年显然博闻强记,只看了几句,便猜到了出处,话题一转道:“公子可是有感而发?”
扶苏抬起头,发现少年的目光落到了他身后的柜阁上。扶苏不用回头,都知道少年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静静躺在锦盒里那片尊贵黑绸之上的,是一枚青色的镇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