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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抽刀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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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愕然地环顾着他们脸上古怪的神情,问道:"奇怪,你们一个个都苦着一张脸做什么?弄得就像生死离别一样。我没有什么大事儿,又不是什么大病……""小姐,您不记得您先前已经吐血了吗?奴婢听到侍卫们说您突然昏倒在书房里,赶忙跑来查看,结果就看见……"我忽然回想起来了,猛地一惊,坐直了身子,问道:"那你都看到那些东西了?收起来了没有?"阿娣点了点头,她的神色中渐渐显露出了哀戚。我们主仆多年,她对我也算是非常了解了。尽管她不一定知道那荷包还有那些平安符究竟是谁送的,然而看到我倒在那里,就应该大致猜测出了其中缘故。"奴婢怕被外人发现,赶忙把那些东西全部收好,放回那个柜子里上好锁。至于那把钥匙,奴婢也小心拿回来,就放在您梳妆台最上面的那层抽屉里了。""那就好,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尽量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对了,东院的五福晋知道了没有?"我一想到萨日格,心中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怀疑,我总是对她放心不下,生怕这些同样出身于科尔沁的蒙古女人们会为了她们本族的利益而做些对不住自家男人的事情。

"五福晋还不知道小姐突然发病的事,奴婢特别对侍卫们叮嘱过,叫他们不要将这件事传出去。"我终于嘘了口气,重新倚靠在枕头上。这病着实来得奇怪,怎么会没来由地呕出一口淤血来?按理说我的身体一向很好,连感冒发烧都很少有,而这一次,则是毫无征兆地发作了,连咳嗽也没有,难道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东西后,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导致的?

一想到这个,我的心就遏制不住痛起来,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嘲笑着我的傻、我的痴、我的一相情愿。那个我用尽了全部的爱,全部的付出,试图去打动的男人,却给了我这样一个讽刺的答案。我曾经以为我的心已经足够坚强,可是,当事实的真相终于出现在我眼前时,那颗自以为坚强的心,就像最脆弱的冰一般,破裂开来,碎了一地,冷到了极致。

耳边,多铎向陈医士询问道:"福晋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不要紧?""这个……"陈医士的语气很是踌躇,好像在避讳着什么。

我睁开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你说吧,我听着呢。"多铎显然也看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犹豫着看了看我,"嫂子,我看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我想应该没有什么大毛病的。"陈医士尽管迟疑了一下,但是仍然一脸慎重地说道:"主子中了一种奇怪的毒。仔细看来,像是已潜伏了十多日,如今突然发作出来,可以说是凶险莫测,绝难救治的……"多铎摇了摇头,语无伦次地问道:"怎么可能,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你是不是诊断错了,啊?你再仔细瞧瞧,兴许没有这么严重呢!"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疑惑,并不是奇怪为什么会中毒,而是听到这样足以令人绝望的可怕消息时,竟然连一点恐惧也没有。仍然隐隐作痛的心头,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等到最后的终结终于要来临时,我忽然发现,一场镜花水月的故事,确实应该用这种突兀的方式戛然而止了。

扯开荷包口之后,由于两手不听使唤,哆嗦几次,方才将里面的东西摸了出来。原来是一大堆平安符,针脚细致,上面绣着弯弯曲曲的蒙古文,我看不懂。每个平安符里,都藏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标识着日期,很明显,这正是多尔衮的笔迹,而且看得出来,每一张纸条上的字都写得非常认真。

我一张一张翻检着,喃喃念着:"天聪二年三月初七"、"天聪三年九月十二"、"天聪四年五月初二"……"崇德三年九月初七",这一次是多尔衮去河北和山东的出征日期,我记忆犹新。当时因为我摔伤了无法下床,多尔衮还一大早过来看我,握着我的手,温和地微笑着,叫我安心养身体,他一定会平安回来……"崇德六年八月二十",这个我也记得很清楚。这一日他率大军去兵围宁远。临行前,我一晚上没有合眼,早早地守候在他的炕边,帮他把所有需要携带的文书和图册准备妥当,生怕落下一件东西,耽误了大事……"崇德七年七月二十九",这次是他被降为郡王,赋闲半个月后再次蒙召,重新担任主帅赶往松山前线的那一天。当时我还侍候着他穿上盔甲,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一直送他到大门外,等待着他凯旋而归……最后一张,写着"顺治元年四月初九"。哦,我想起来了,头一天他曾经在誓师大会之后去了后宫,向两宫皇太后辞行,回来之后一直忙碌到深夜,我等到蜡烛燃尽。他摩挲着我的鬓发,对我说:"熙贞,你放心。不论我走多久,走多远,终究还是会回到这个家,回到你身边的……"这些不起眼的物件,却记录了多尔衮十五岁时第一次出征的青涩和激情,一直到他最近一次以摄政王的身份出征时的权势熏天。一共十二张纸条,同时也有十二只绣满了蒙古字的平安符。也许,他在忙碌之余,偶尔遇到春花秋月或者细雨霏霏,在这些适合怀念过去的日子里,就将这些翻出来,一件件欣赏着、回忆着,反复思量,颠倒不已。这里面珍藏着有关爱情的故事,那是一个潜藏在他内心最深处,最不愿意被别人揭穿,也最害怕彻底失去的东西。

手一松,最后一张纸条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我呆滞地站着,心头的痛楚似乎早已过去,只剩下麻木了。不知道伫立了多久,渐渐地,胸口开始发闷,只觉得血一阵阵往上涌,甚至能感觉到那种腥咸。等看到呕出来的是一块暗紫色的淤血后,我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

混沌中,终于有了意识。头脑中的思维渐渐恢复。我现在在哪里?好像正躺在炕上,有人正在给我针灸。耳边还能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正在焦急地问询着什么,还依稀有女人的抽噎声,气氛阴沉压抑,充满了悲怆难抑的气息。

先前闷在胸中的一口气终于顺利地呼了出来,感觉畅快了许多。睁开眼睛,发现现在已经到了傍晚。夏日的太阳走得特别晚,即使到了申时,那一抹似血的残阳仍然恋恋不舍地将余晖洒落在天际,给大地和万物镀上了一层深沉的色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这么说,我已经病入膏肓,就算是扁鹊再世也是回天乏术了?"陈医士的回答很是艰难,他想了想,然后脸色沉重地说道:"主子放心,小人会尽最大的努力,来保主子性命无虞的。"答案已经很明了了。他既然没有说出具体的治疗办法,那么潜台词就是,他会尽力而为,然而结果就难说了。

我的声音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你说实话,最坏的估计,我还能再撑多久?""小人估算,若是没有找到有效的办法,那么最多也只能,只能六七日……"这时候,阿娣已经抽泣起来,肩头一耸一耸的,生怕哭声太大而惹我烦心,所以极力抑制着。而多铎已经接近了失去理智的边缘,他紧紧地捏着拳头,连语调也变得喑哑起来,"不,不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你赶快去查医书,去研究药材,去问询同行……一定要想办法给福晋解毒啊!""豫王爷请放心,有句话也说,天无绝人之路。"陈医士低头回答道。

我疲乏地挥了挥手,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事儿不要被外人知道,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于事无补,反而添乱。""是。"

等陈医士和阿娣退去后,我叹了口气,轻声道:"也好,起码还有六七日的时间,足够我帮助王爷解决这个难题了。""嫂子,你别说了!"多铎忽而转身,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眼眶中已经隐隐地现出了泪光,"你不会死的,好人一定会平安的,我不相信老天就真的没有眼睛,让那些宵小之徒继续逍遥得意,不该死的人却……"我朝他一笑,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眼神,"我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人?朝廷,后院,这两个钩心斗角最厉害的地方,就像口大染缸,我也早已经浸染得面目全非了。说不定我死了,这世上就又少了一个坏人。"多铎用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我,"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这些玩笑,你就真的不怕死吗?"夏末的风本不应该是这么冷的,然而此时微风从窗口吹拂进来,却令我一个寒战,禁不住往上面拉了拉被子,"我怎么会不怕死?我很怕,怕自己一旦死了,就一切都没有了,这些都是我付出了许多才换回的东西啊。可是,我现在忽然明白了一点,就再也没有恐惧了。""你明白什么了?"多铎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追问道。

我凝望着窗外,一片枯黄的树叶飘零着随风远去,也不知道究竟掉到了哪一寸土地,万物萧瑟的冷秋,即将来临了。沉默了片刻,我黯然地说了一声:"爱,有时候比死更冷。"……

"啊,小姐醒了!"阿娣最先叫出声来,我侧过脸,映入眼帘的就是她那双惶恐而又充满希冀的眼睛。

视线再移,发现这里并没有什么外人,除了阿娣、赶来为我诊治的陈医士,就只有多铎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到我醒来,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欣喜的色彩,就像一个快乐的孩子,把开心和快乐都摆在脸上一样。

"嫂子,你总算醒了,真是太好了,方才我快要吓坏了,一听到禀报就立即赶来。"多铎的语速极快,"你不知道啊,我刚刚赶来时,看到你的模样快要吓坏了,脸色白得像纸似的,怎么唤也没有反应……"我难得看到他也有这么紧张的时候,禁不住嘴角一弯,"瞧你,我又不是得了绝症,值得这么方寸大乱吗?"尽管感觉浑身酸痛无力,然而说话还是没有妨碍的。

我试着动了动身子,想要支撑着坐起来。

"小姐,您自己不要动,奴婢来扶您。"阿娣连忙伸手过来,扶着我的后背,让我半坐起来,然后在后面添了两个枕头,侍候得很是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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