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小羊圈(9)
“啊?”晓荷轻妙的问了声。
“替我打两把呀?”
“好的!好的!”他刚坐下,西院的哭声,像歇息了一会儿的大雨似的,比以前更加猛烈了。
“不!我和她一家儿!”瑞丰自以为精明老练,不肯因技痒而失去控制力。
“那么,太太,桐芳或高第招弟,你们四位太太小姐们玩会儿好啦!我们男的伺候看茶水!”晓荷对妇女的尊重,几乎像个英国绅士似的。
瑞丰不能不钦佩冠先生了,于是爽性决定不立在太太背后看歪脖子胡。
桐芳把权利让给了招弟,表示谦退,事实上她是怕和大赤包因一张牌也许又吵闹起来。
妇人们入了座。晓荷陪着瑞丰闲谈,对牌桌连睬也不睬。
老人把眼闭严,没回出话来。
十四
瑞丰夫妇到冠家去。
冠先生与冠太太对客人的欢迎是极度热烈的。晓荷拉住瑞丰的手,有三分多钟,还不肯放开。他的呼吸气儿里都含着亲热与温暖。大赤包,摇动着新烫的魔鬼式的头发,把瑞丰太太搂在怀中。祁氏夫妇来的时机最好。自从钱默吟先生被捕,全胡同的人都用白眼珠瞟冠家的人。
瑞丰夫妇在冠家觉得特别舒服,像久旱中的花木忽然得到好雨。他们听的,看的,和感觉到的,都恰好是他们所愿意听的,看的,与感觉到的。大赤包亲手给他们煮了来自英国府的咖啡,切开由东城一家大饭店新发明的月饼。
“打牌,吃酒,”他告诉客人,“都不便相强。强迫谁打牌,正和揪着人家耳朵灌酒一样的不合理。我永远不抢酒喝,不争着打牌;也不勉强别人陪我。在交际场中,我觉得我这个态度最妥当!”
瑞丰再看他的太太,她已经变成在狮子旁边的一只肥美而可怜的羊羔。她的脸上的肌肉缩紧,上门牙咬着下嘴唇,为是使精力集中,免生错误,可是那三家的牌打得太熟太快,不知怎的她就落了空。
瑞丰还勉强着和晓荷乱扯,可是心中极不放心太太手上的金戒指。
牌打到西风圈,大赤包连坐三把庄。忽然,西院的两位妇人哭嚎起来。哭声像小钢针似的刺入她的耳中。啼声由嚎啕改为似断似续的悲啼,牌的响声也一齐由清脆的啪啪改为在桌布上的轻滑。牌的出入迟缓了好多,高第和招弟的手都开始微颤。大赤包打错了一张牌,竟被瑞丰太太胡了把满贯。
“爸爸!”高第叫了一声。
瑞丰太太的一向懒洋洋的胖身子与胖脸,居然挺脱起来。
“打几圈儿吧?”大赤包提议。
瑞丰没带着多少钱,但是绝对不能推辞。瑞丰太太马上答应了:“我们俩一家吧!我先打!”说着,她摸了摸手指上的金戒指,暗示给丈夫:“有金戒指呢!宁输掉了它,不能丢人!”瑞丰暗中佩服太太的见识与果敢,可是教她先打未免有点不痛快。他晓得她的技巧不怎样高明,而脾气又!——越输越不肯下来。他的小干脸上有点发僵。
这时候,大赤包问晓荷:“你打呀?”
“让客人!”晓荷庄重而又和悦的说,“瑞丰你也下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