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春才娘又说:惠惠,你只怕得回去开个证明吧?
老胡严肃地说:老蔡,这事可不是小事,你可不能护着他!狗日的,他还一脖子犟筋!你不信?你算个球啊?!……老胡扭身一指: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春才不吭。
那一晚,如果不是老姑父力保,就春才那脾气、那操性,一旦把他绑到公社,他必死无疑!……村里人都这么说。
春才娘问:惠惠,你说呢?
就此,公社武装部长老胡终还是看了老战友的面子,没有把春才捆走……当天晚上,老姑父当着老胡的面,让民兵把春才关到豆腐坊里去了。
惠惠说:只要才哥不嫌我,我当然愿了。也别铺张,领个证就行。
有时候,惠惠会把两人的饭菜端到豆腐坊外边来吃,就像小两口一样。惠惠还不停地给春才碗里夹菜……人们看见了,说:多好。
再后来,经老姑父批准,春才独自一人搬到了远离村子的豆腐坊里,跟着哑巴磨豆腐。那磨一夜一夜地响着……后来哑巴去世了,他就一个人包了豆腐坊,一天记十二分。大凡来买豆腐的,都把钱或豆从窗户里递过去,尔后有豆腐递出来,仍是无话。
后来,一天一天地,人们见春才身上穿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又见这女子在豆腐坊里什么活都干,里里外外地忙活,账算得也清楚,实在是春才最好的帮手。人们也就信了。一个个都说:春才真是掉福窝里了。也有人说,许是上天可怜他,派了个“青蛙公主”搭救他来了?人们都说惠惠的好话。
就此,在无梁,春才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怪人。人们很不理解。人们都说,你管那“闲蛋事”干什么?那是你该管的么?在无梁,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是与己无关的,都可以说是“闲蛋事”。可话又说回来,其实,真正的“闲蛋事”,无梁人又是最愿意掺和的。比如:谁谁与谁谁……这是一种生活态度。
惠惠每天傍晚时,都要回村一趟,给春才娘洗脚、捏脚、掏耳朵……人们想不到她还会这手艺,都说,惠惠真孝顺呢。
老姑父说:知道。我知道。给我一个面子,我担保了。你就交给我吧。
春才娘听了很满意。说,那我找人看个好儿。秋后就办吧。这么好的媳妇,也不能太省了,钱该花也得花。你说呢,才?
过了一会儿,两人从屋里走出来,老胡仍气呼呼地说:我管他球不球的?要不是看你的面子,非把狗日的捆了!
春才说:我听娘的。
老姑父连声说:有病。他还真有病。我跟你说,他病得不轻。来,你来,上屋说……说着,他把老胡拽进大队部里去了。
老姑父也曾经试图开导他,老姑父当过兵,老姑父也有不理解的时候,可老姑父懂得执行命令……老姑父拿报纸上的话教育他,可老姑父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无论老姑父说什么,他都是沉默。也许,春才的不相信是对自己过去的一种否定。他发问,他怀疑,这是一种对自己重新认识的开始。
春才豆腐坊的生意也越来越火了。四乡的人有很多是来看“新媳妇”的,捎带着就把豆腐买了。人们都知道这女子是自己跑来的,都想来看看她长得什么样。惠惠呢,也不怕人看。人们看了,私下说:这么好的姑娘,嫁一个……不亏么?
其实,这也是一个时代的问号。那问号一旦在人心里种下来,就会波及整个社会。有了这个问号,才有了后来的变化……那时候,春才思考了,可他又缺乏正确的导引,想不通的地方太多。这反而加重了他的迷茫。迷茫之后便又是沉默。
春才娘也一直操着春才的心呢。三个月后,春才娘把春才和惠惠叫到家里,对两人说:也这么长时间了,要是没有啥,就把事办了吧?
后来,渐渐地,我才明白,春才的爆发与“九·一三事件”无关,与上头传达的文件无关。他这是一种经长期压抑后的“发作”。是后悔之后才得以升华的、近乎于“叛逆”式的发问。他开始怀疑了,这正是他思考的一个新的阶段。那就是说,从此,他不相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