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思君迢迢隔青天》(八)
夜色中静漪穿过走廊离开。
静漪临走前,轻声细语地对逄敦煌说了些话。
静漪说:“我们是医院,来来往往都是病人,出入医院严设关卡,引起诸多不便,倒不好了。再者巡捕房的巡警一来,能成多少事且不说,病人还没有诊治,先已觉恐怖气氛,更是不好……不要单单为了我引起这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说敦煌,你还记得从前你请我跳舞,总是不小心踩我的脚?等你好了,我们再跳一支舞,你可不准再那样了……还有,别忘了,我们有一盘棋,中盘住手,这么多年,都未曾下完。这些年时常惦记着,不知你棋艺如何精进。我虽荒疏日久,也还是想着和你一较高下。咱们总要分出个胜负来的……还是从前也说好了的,等我们白发苍苍,我烹茶煮酒,听你讲故事,可好?
“哦,对了,院长。瞧我,把正经事儿忘了。”小梅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进来,便是有要紧事想着来向静漪建议——她说的非常快,“像今天这样的情形,若不严加防范,日后或许还会发生。且照我瞧着,日本人只会越来越猖狂。院长,依我看,不妨先加强些医院的守卫,再快些向理事会提出议案,请院方同租界巡捕房联络,请他们加派人手保卫医院吧……起码不能让日本人随意出入医院大门。今日他们就这么闯了上来,撵都撵不走,往后还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呢……院长您的人身安全……我们很为您担心。”
她望着敦煌。
她每天来探望他时,都会忍不住要重复下这句话……
小梅不语,又惦记着手头上的事,只说自己晚些时候再同院长您谈一谈,还是不肯放弃劝说。
逄敦煌脸上肿的厉害,大眼睛被挤的只剩下一条缝隙。就是这窄窄的缝隙里,流露出来的神色,每每看的静漪想落泪。
“威胁便威胁,我又何惧之有?”静漪淡然地道。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在此时令小梅或是旁人再受到刚刚事件的波及的。只不过她嘴上再不肯说,也得承认,今天才是刚刚开始……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晴子必须登门拜访她。她的处境,远比她想的要危险的多。
敦煌是个笑谈渴饮匈奴血式的汉子。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悲伤和愤懑,更未见过绝望。但如今自从他醒来,她都看到了……这让她心如刀割一般。
经过一场大手术,敦煌能这么快苏醒,足见他的求生意志之强烈和坚定。往下的日子虽然艰难,他毕竟是打赢了这第一仗。她自认对敦煌还是有点了解的。也许他醒来之后的这段恢复期,才是最困难的……元秋那悲愤的声音至今还在她耳边回响。比起牺牲了的段家二哥他们,敦煌或许在旁人眼中称得上幸运,只不过这幸运是不是他想要的,恐怕不见得。
从他的目光中她看得出他情绪的波动,于是她轻声说你好好养伤,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这真是好极了。”静漪说。她看了小梅,“总算是个好消息。”
她很希望敦煌此时就能同她说两句话。他不能说话,她也说不下去了……她走出病房时也没有再出声。元秋和护士更加静默不语。
小梅使劲儿点着头。
小梅继续道:“这日本人的来路不明不白的,明里是医药公司经理,可同我们说话,明明就是威胁……”
静静的,她坐在了病床边的方凳上,就这么陪伴着他;元秋和护士都在,也静静地各自做着该做的事,一切动作都要放到最轻,生怕弄出动静来,打扰了逄敦煌休养——他从醒来之后,脾气便有些古怪和暴躁。但静漪来时,他就会平静很多。
静漪正打开自己的私人记事本,听到这里,心里一受触动,抬眼看了小梅。
元秋是这么对静漪说的……
梅艳春见静漪即刻便否决了她的提议,有心再劝一劝,再一想以他们的院长大人之性情,哪里是说劝得动就劝得动的呢?她颇有些莫可奈何地看着静漪,说:“程院长,这哪里是不必要的麻烦。您要出一星半点儿差错,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