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月留光 第21节
“周缚救了年年。没有人可以救周缚。”
陈纵回想起排演学生剧目的时光。“你”应当从台阶处走到阳光下,“我”应当从阴影中站到她的影子里……某一天,陈纵脑中的线索渐渐连城一线。她终于在认识子夜的过程中认清了自我,也在认清自己的过程中认清了子夜。
台上演员笨拙地演绎,灯光缭乱地追随,陈纵思绪竟在这一片混沌里渐渐清明。
“我混乱地回过头,第一次终于和黑暗之中那双眼对望,第一次终于读懂了他想要对我说什么。”
“而所有所有谜题的答案,都已经写在再版的书中。”陈纵很狡黠地留下一个可大可小的悬念。
……
“我想起张爱玲讲,‘近代的中国人,突然悟到家庭是封建的余孽,父亲是专|制的魔王,母亲是好意的傻子’,我想起她还讲,‘中国人爱繁衍,像鱼一样大量产下鱼卵,可是大多数幼鱼只是被吃掉的命运。’
“我想起卡夫卡。格奥尔格和父亲说,我要去参加朋友的的婚礼。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诱发父亲一系列的暴起辱骂,怀疑他没有这个朋友,要他证明确有其事。最后在暴怒之中,叫格奥尔格‘我判你死亡’。格奥尔格于是冲出家门,冲上大桥,从上头一跃而下。讲卡夫卡的老师点评我仍旧记得——格奥尔格的死亡时以对血缘的斩断来获得一种复仇的快感——你要我死,我就真的死给你看。哪怕从《变形计》中,也可以看出,卡夫卡自始至终都活在身材高大、凶蛮暴力拥有绝对权力的父亲的阴影下。所以在《致父亲的信》中,他才会写,‘我看您获得了所有暴君所具有的神秘品质。因为您,我丧失了自信,反过来,得到的,却是无尽的内疚感。’
“我看过的一切经典,都在我认识他的过程中,渐渐开始解码。
“小时候,我很容易喜欢上恣意张扬的叛逆少年,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二流子。我也很羡慕小时候我的一位肆意妄为的女朋友,有一次我这么告诉她,她以为我在凡尔赛。
这些年,陈纵也交往过一些男友。想证明的无非是,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都不对,都不对。
到头来证明的却是,只能是他,非他不可。
“她将一辈子去寻找那一夜。”
‘只有我们羡慕你们的份。你们这种家庭幸福,有人疼爱的乖宝宝,不知道有多叫我们这种没有爹妈管教的野种羡慕。’她这样质疑我的用意,‘你们又有什么好羡慕我们的?’
很久之后,到美国之后,我才想明白,我之所以羡慕,是因为他们和在白人社会长大的小孩一样,都长了张,‘没有被人欺负过的脸。’
可是,从小没有人疼爱的小孩,有什么好‘没有被欺负’的?
“一切回到故事开篇。周缚的母亲看到十三岁的年年在读《飘》,在饭桌上忽然当众讲,‘我知道你看这本书是在看什么。’这本书里,当然有大量性|爱的描写。可在那句话里,仿佛最让年年难以启齿的两个字,性教育缺失下谈之色变的两个字,就是那本名著的全部。年年该反驳什么,可是羞愤与耻辱的双重打击,让她面色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向父亲寻求援助,父亲却也是爱人的帮凶,笑眯眯地讲,‘想看什么,也无所谓啊。’年年大受打击,愣了好久,只觉得受到了一场精神上的轮|奸。周缚吃着饭,很直白地讲了句,‘为性|爱描写看名著,也没什么好值得羞耻的。你们大人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那是很脏的一句话,由独属于少年的清澈嗓音讲来,却分外干净。那句话,为年年筑起防御的堡|垒。
“在第一版中,我写,‘那句话拯救了年年。她第一次觉得,周缚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而如今,我从周缚视角出发,想他当下决定去讲那句话的真正用意——他何止救了年年?他下意识里想要去救的,是曾被十倍百倍奸|污过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