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沈善泠一腔怒气登时梗在了胸中,有些气结,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半晌扭过脸去,“算了,既然来了也好,秦总他——”
她话音未落,白若臻一贯沉静的眸子却顿时划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不,我不见他!”
沈善泠睨着她,眼底是冷静地探索与思量。“十二年了,你跟着我做事已经十二年了,这些年我看着你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走马观花,哪个在我跟前都说要守你一辈子,可到头来,都没扛住你的冷面冷心。”她顿了顿,“只除了这个秦墨。”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对着面前蕙质兰心的白若臻,点到这里就足够。
秦墨,四年前他约了客户来四季馆谈生意,她无心安排了莲苑,却不想秦墨自此便对若臻情根深种。
沈善泠被她一句话堵住了接下来的埋怨,只好无奈地握着她纤细的手掌,暗暗蹙眉。现在正是九月的天气,虽然已过了夏季,可秋老虎却不失时机地正在发威,然而若臻的手却无论何时都是如此,温软,微凉,一如她的人,永远是这么的淡漠,优柔,令人心疼。并着她一同走进内堂,看着她坐在梳妆台旁,熟练地捉起如墨青丝盘绾起来,几个起落,最后将一支莹润有光的银骨翡翠发簪缓缓推进发中,起身进了一旁专用的更衣室。
沈善泠有些怔忡,多少年了?好像十几年了吧,她看着若臻从那个青涩得几乎自闭的女孩子慢慢长成这样风华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无法形容的清妍妩媚。如今莲苑的白若臻,早已成了她这四季馆多少年来稳如泰山的招牌,可她却始终看不懂她。虽然是高雅的交际场所,可到底也脱不了风月的俗,她手底下环肥燕瘦多的是条件优秀的女孩子,甘愿将身与她大多不过是将她当做个跳板,借着四季馆的名头攀附权贵,指望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只除了这个白若臻。
那样多或艳丽,或书香,或清雅,或妖娆的女子,若臻不是最漂亮的,甚至最初的时候让她学习茶道、插花,以及各种交际礼仪,她也并非最出色的,可时过境迁,当初与她一起在她底下做事的女孩子都已不同程度的找到了归宿嫁作人妇,其他三园的主人换了又换,她蓦然回首,只有她始终静静站在身后,白衣粉莲,应情应景。
她猛地想起,光是她有过接触的青年才俊,商界精英,明白表示出对若臻有意的就有好几打,其中甚至有优越到连她都挑不出半点毛病的男子,可若臻却始终是淡扫蛾眉,眼底心底瞧不见半点波动。
对这样一个漂泊无依的女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有个好归宿更重要?她真的不懂。
秦铁风的儿子,她信得过。
白若臻阖了眼帘,只怔怔瞧着脚下,半晌低低道:“我知道秦先生是个好人,可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我才更不能跟他……有什么。他配得起更好的女人,而我只不过是……”
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却见香樟木制的深红色更衣室门被轻轻推开,白若臻已换好衣服,轻悄地走了出来。眼前的女子宛然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身剪裁合体的手工月牙白缎子旗袍,绣着一簇雅致精巧的藕粉色睡莲,静和,柔婉,令男人心折,女人艳羡。
眼看着她掀开了莲苑的帘子,弯腰便要踱进去,沈善泠望着她单薄孱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若臻,你究竟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我早跟你说过,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
她脚下微微地一顿,纤弱清瘦的身躯仿佛滞住了,没有回头,破碎而坚决的话语却清晰地响起:“泠姐,你不懂得,那是一辈子也偿还不了的……心债。”
沈善泠望着她病后愈发清减了的身子,细白如米珠子的牙齿上下一咬,几步便上前拉住了她,哂道:“我是不懂,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要说是为了供养那人的孩子,算起来,他今年也该成年了吧?要说是为了你妈,你需要多少给我个数,我明儿就结给你!”
白若臻苦笑着摇头,“泠姐,你明知我不会要的。我不想再欠任何人的,包括你。”她顿了顿,目光自沈善泠身上移开,却不知瞧向了何处,翦水般的眸子慢慢荡上一股迷离,“还债的滋味,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