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明玉继续摇头:“你错了,小蒙的出现或者是意料之外,可他今天的事很快就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耳朵里。我不想欠苏明成的情。我不想再陷于苏家的任何纠葛。我不愿意给苏明成任何机会让我原谅他,我也不愿意看到他降贵纡尊来接近我,我不愿接受他任何形式的道歉、示好,包括今天他为我打架,因为我不愿原宥所有在我幼小时候他们加给我的伤害。你理解吗?我宁愿忘掉那段经历,也不原谅那段经历。”这么一大段说出来,明玉长长叹一口气,仰头闭目靠在沙发上,“苏家,苏家,我怎么甩也甩不掉呢?我确实一听见苏家就风声鹤唳。”
他悲哀,可他悲哀地清醒,他在酒精中清醒地认识到,他如今为什么一头扎在网络里,因为网络廉价,网络几乎不需多少钱就可以提供最丰富的精神生活。同样丰富的精神生活,如果他走上街,一张电影票就可以掏去他六十大元。网络真是最价廉物美的娱乐,可是,明成并不觉得占了便宜后的喜悦,他只是悲哀,因为他是被迫选择这种价廉物美的娱乐。就像他被迫选择这价廉物美的小店。
石天冬没想到明玉会说出这么一席话,可此时也只能宽解再宽解,不让明玉陷在情绪里。“你别太敏感,家里人吵架归吵架,仇视归仇视,正经遇到外敌时候,当然是一致对外的,没二话,这是本能。你不用太当回事。就像我当初跟我妈吵得厉害,可谁要是在我面前说我妈坏话,我立刻找那人的麻烦。你也一样,小蒙那坏小子,也就你跟他爸妈会说他还有教,我稍微说说小蒙的不对,你立刻跟我争辩,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蒙是什么样的人,争辩只是本能而已。你今天捞苏明成出来很正常,捞出来就结了,你没欠他。他不过是本能反应,你别太挂心上。睁开眼睛,开心一点,不喜欢的事就不去想,别钻牛角尖,要不我再带你去轮滑?”
没油水的肚子无法抵挡酒精。才一瓶下去,他就感觉有点上头。
石天冬心里开始怀疑明玉为什么心烦了,本来还以为是她看到苏明成触景生情,想到以前她在苏明成拳头底下的遭遇了,现在看她凝重的眼神,听她说出来的话,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他也只能就他知道的开解,“别太在意别人想什么,别人都看你有房有车,可谁能知道你从觥筹交错的地方回家,过的是这种清教徒一样的生活。”石天冬举举面前的白开水杯子,“见过你玩命工作不知道生活的人都不会胡言乱语。”
明玉听了大笑,石天冬好动,前不久看了小蒙灵巧地轮滑后,偷偷迷上了,她都已经被邀观摩石天冬初滑多次摔跤,现在他也想引诱她下水。“我不行,我重心高,肯定摔得鼻青脸肿。我看你滑。”
“不,不,我没太生气,小蒙指着我鼻子骂的时候我都不会生气。但无论生气不生气,我总要有个最终态度给大家。这事不说了,我想的是别的,我想的是,即使人与人再接近,看到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实。”
一会儿,石天冬做完他的事,从柜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拿到明玉面前晃,“走,出去玩会儿,你的轮滑鞋我已经买到,我们好好滑几圈,现在路上人少。”
“你是说你自以为很了解苏明成,看扁苏明成,可你没想到他还会跳出来做一件有血性的事?你以为你们之间并无兄妹亲情,而其实骨肉相连?”
“我们不说他。他的罚金与小蒙的一样吗?这些够不够?”明玉将石天冬可能替明成垫付罚金的钱交给他。
明玉笑着连连后退。她可以在弗拉明戈舞班上不要脸地跳得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可没好意思在石天冬面前摔得四脚朝天。她都怀疑石天冬是巴不得她摔跤,制造身体接触机会,他不是一直在找两人关系的突破口吗?她原先一直笑眯眯地旁观石天冬一步一步打阵地战似的接近她,觉得特别好玩,可是穿上轮滑鞋,她还能旁观吗?可她又想玩,她想玩很多她小时候从没玩过的东西,包括前几天与石天冬还有小蒙一起去海边钓鱼摸虾,还在海边现烧鱼汤喝,无比鲜美。不仅她迷恋,小蒙都喜欢,都要石天冬再找机会安排,石天冬安排出来的事总是有趣。
石天冬没有推却,因为他与明玉早就达成一致,亲兄弟明算账,这还是他提出来的。明玉这人想不出点子来大家一起高兴,就买贵重物品送石天冬,搞得石天冬挺没意思,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小蒙一点事都没有,我看他没醉,让他自己回家。我怀疑他明天还得去找那些工人算账,你得有准备。”
“你试试,我给你系上鞋子,你自己戴上护腕护膝,还有手套。”石天冬竟然就站在轮滑鞋上帮忙,“非常好玩,比小时候学骑自行车还好玩,人好像是甩掉一种束缚。我们冬天学会,正好春天滑出去春游。”
“这事儿,我已经忍了多年,但是谁追究这事儿都不如小蒙追究来得有理有力。明天让他去闹吧,我当不知道。明早我上班先与小蒙他爸打个招呼,让别拦着小蒙。”说完这些,明玉又忽然无话可说了,她叫石天冬来,好像有很多话想跟石天冬说,可是见了面,却又不想说了。苏家那些破事,她不是说想尽早忘记吗?何必又将垃圾倒给石天冬。可人家已经来了,她又不便立即要人回去,即使她知道女孩子在某个阶段对男孩子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特权,可她总觉得那样不好。
晚上明玉吃了石天冬做的菜后,照旧坐书桌前做事,石天冬忙他自己的,偶尔抬头说几句话。明玉怕自己这么静束缚了脚底如装弹簧的石天冬,但石天冬却甘之若饴。
明玉摇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要是没喝酒,他只会幸灾乐祸地旁听。他今天跳出来,因为他最近失意,憋慌了,他需要宣泄。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找这个口子宣泄。如果我没料错,这口子,他是有意找的,他可以借此逼我还他人情。他知道我欠谁都不愿欠他的人情。他知道,他闯的祸,他扔下的烂摊子,只有我替他收拾。以前他有他妈,后来他有朱丽,现在他谁都靠不上,他只有逼我。谁让我与他‘骨肉相连’呢?可是我还真是欠谁也不要欠他,他即使欠我无数,我也不要欠他一条。我怎么做人那么累。”
可小蒙依然与他的狐朋狗党常混一起,这是明玉最头痛的一件事。
看着明玉无可奈何的疲累样子,石天冬自然而然地伸手揽她入怀,给她支持,“你别想太多,我怀疑苏明成头脑没你那么复杂。今天他和小蒙他们坐一家饭店吃饭纯粹是巧合,如果没有小蒙,他们再怎么闹你也不会知道。即使他知道你和小蒙的关系吧,也不会想到小蒙被抓进去不找他神通广大的爸却来找你。你想多了,在我看来,你有点风声鹤唳。”
小蒙已经知道石天冬的住址,是明玉告诉他的。石天冬常在家为了创新菜谱试做新菜式,有时一个人吃不光,想给明玉送盒饭上去,可又觉得这样做对明玉不便,明玉就打发小蒙去拿。一来二去,小蒙倒是认准石天冬了,硬是石天冬在哪个健身房锻炼,他也报名跟去,石天冬周末安排与明玉去海边钓鱼捉蟹,他也死皮赖脸当灯泡。石天冬与朋友骑车转山路,他也买了全套设备跟上。小蒙又缠着石天冬带他打篮球,他则是硬要教给石天冬玩轮滑。石天冬大高个子玩轮滑不便利,当着小蒙的面摔了几次,小蒙却觉得特亲切。石天冬硬是看在明玉面上才与这小流氓交往,可交往下来倒是觉得这小流氓心思单纯,有点英雄主义思想,就有意引导他做大男人。明玉与石天冬双管齐下,小蒙不知就里,懵懂落网。
“我行吗?我体育一向不好,四肢协调不灵。”明玉也羡慕小蒙穿上轮滑鞋后闪跳腾挪的灵活劲儿,但想到自己在弗拉明戈舞班里最差劲的肢体协调能力,又有些怀疑自己行不行,别一把老骨头给“咔嚓”了。
石天冬拉着明玉进客厅坐下,“你别太在意那些流言飞语,真正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过让小蒙去闹也好,有些人需要为他们自己的胡言乱语负责。”不出所料,明玉倒给他的是白开水,估计她手头还有茶叶咖啡,但这样夜深的时候,茶和咖啡显然不合适。
“我行吗?”看看石天冬穿着的宽大粗毛衣,明玉很不自信,不过看到石天冬有兴致,她愿意参与。她依言与石天冬回家,上去换了厚衣服下来,却见石天冬已经换上护具和轮滑鞋。石天冬一看见明玉,就笑道:“你看我。”说完“刷”地滑了出去,一个转身,竟然并脚跳上彩砖人行道而没摔跤,依然稳稳地前行,而且还稳稳地跳下来,站到明玉面前。“你看,很简单,两天就行了,并不一定非要从小孩子开始就学,只要掌握好平衡就行。我扶着你,保证不让你摔跤。”
“什么叫真正认识的人,小蒙是老蒙儿子,他还不相信他老子呢,跟我第一天就与我为这事大闹。儿子尚且不相信老子!”明玉这话才说出口,忽然愣住。她这个女儿好像也不相信老娘。他们苏家一家人怀疑来怀疑去,那个老子更是一开始就怀疑他老婆,可一辈子下来,又没抓到真凭实据。她也是,她看到明哲的记录时候,一点也没怀疑父亲的论调,甚至,她想到更多,更脏。看来小蒙一点不荒唐。
“我们先去你那儿多穿一些衣服,冷空气到了。外面风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