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弥赛娅 二

弥赛娅了不是以为现实到处都有蕾丝与蜜糖点缀的温室花朵，她远比大多数人更清楚人性之恶。圣灵的天国只存在于死后的世界，他人即地狱，也因此人人都活在地狱之中。但行使罪恶并不是世人的错，只因不如此人们就无法在这个尘世地狱中生存下去。人人皆有罪，所以作为圣灵在世间的仆人，弥赛娅一视平等地怜悯他们，宽恕他们，拯救他们——她是以明知自身被人伤害的前提下，爱着所有人。

可惜，虽然有着说起来似乎很伟大的理想，但弥赛娅的能力还是非常弱小，就连抚养二十二名孤儿都已令她疲于奔命了。所以会被孩子们埋怨也是理所当然的呀。毕竟自己连一日三餐都无法向他们保证。明明已经为自己的责任之外付出了那么多，但弥赛娅还是因为自己无法为人们提供更多帮助而深深懊恼。

既然人们还有怨言，既然人们还在经受苦难，那么她就要付出得更多，让尘世更加接近圣灵的天国，使所有人一律平等地不再受苦，因为圣灵爱世人。

神爱世人。

对所有人的爱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着，缺乏睡眠、疲劳还有饥饿也严重消减着她的注意力，以至于在加快脚步转过街角时，她没有注意观察，迎面一头撞上了另一个人。

挂在街道两旁的公共煤油灯随着夜风摇晃在地面投下不断扭曲的光影。

疲倦得想要倒头就睡，但弥赛娅还是强撑着加快了迈向城边修道院的脚步。

孩子们还饿着肚子等她带回食物。虽然面包的数量不够每人分到一整块，但是把每块面包一分为二的话，倒是正好保证孩子们都有东西可吃。

嗯，十一个面包，二十二名孩子平分，公平合理。

虽然这样就没有自己的份了，但只要孩子们不用饿肚子就比什么都强。

脚步踉跄地向后倒退，木编篮子失手落地，面包自然也从篮子中散落在街道的石板路上。

只是借着昏暗的街灯大致看清被她冲撞的另一人站立的身影，弥赛娅慌忙低头道歉。如果那人因为她而受伤的话，她会十分难过。

捧在胸前篮子中的面包麦香不住地钻进鼻子里。空空如也的腹中时机恰当地传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东西可消化的胃酸灼烧着胃壁，火烧火燎的感觉让弥赛娅恨不得抓起石板路旁的泥土塞进嘴里，来压灭腹腔中这股名为饥饿的火焰。即使是这个时刻，她也没把主意打到篮子里的面包上。小孩子的嫉妒心比成年人还要强，只是谁比谁的面包少上一点的小问题，就足以让那些孩子闹上好几天别扭。

或许有人会说，不过是群孤儿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有什么资格闹情绪。经历了苦难才更知满足，更懂感恩，这都不过只是童话里粉饰太平的漂亮话而已，人性本善，谦让宽容那也要在丰衣足食的环境中才会成立。事实上，因为在被修道院收养之前流离街头的经历，这些在最底层生存下来的孩子们要比一般人更在意个人得失，也更懂察言观色。他们知道弥赛娅在意他们，愿意为他们付出，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地向弥赛娅索取，理直气壮地要求自认为应得的一切。

弥赛娅当然也了解这点。

就像她了解教廷不会对她收养孤儿的行为提供任何支援，就像她了解北赛利城王室对她嫌麻烦似的视而不见；就像她了解城里的妇女们在背后总是对她指指点点，就像她了解城里的男人们在蹂躏她时偶尔会要求她穿修女袍的阴暗心理；就像她了解城里的娼妇都把她看做脑壳坏掉的疯子而已，就像她了解街头巷尾的小混混望向她的十字架时不怀好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