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点醒
他没因为自己的落魄而嘲弄,他没因为自己的恶名而讥诮,他甚至在发觉自己与一个低贱的歌姬往来时,只是坦然的告诉自己:唯大丈夫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徐长卿目光变幻不定,脸上神色也是如同鱼龙百变,在大喜大悲之后,在半醉半醒之间,在这一个初夏的晚上,在一句简短而低沉的反问之下,他忽然感觉自己犹如顿悟般觉醒来。
高山流水,伯牙子期。倘使当年二人见面,先要问一遍对方出身,那世间又何来“破琴断弦”之谊?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早有先贤曾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回首往昔,自己幼发好学,十年寒窗,不到而立之年便金榜题名,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立志匡扶社稷,保圣君、定乾坤,收破碎之山河,成不世之功业……..
而后呢?似乎没什么而后了。
那圣君只是因听不惯自己的言语,只淡漠的挥挥衣袖,甚至连让他都来不及看清面容,便被直接赶出了大殿。
那一刻,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午后斜斜照进大殿,落在那金丝滚龙袍上折射的反光。那光是那么的刺目,刺得他眼睛生疼,遍体生寒……..
说罢,他扭头望向一直不曾说话的萧天,嘿然道:“萧大公子,啊,不,应该是喊你一声虎哥儿吧。我想,无论你是萧公子也好,还是虎哥儿也罢,总归是个男人吧,到了今时今日,难道就没什么说的?难不成还想着继续隐瞒下去?”
院中众人又是一静,眼见吴宝山在惜红吐露了两人私下的约定后,还能这么笃定的逼问,看来这个叫萧天的人,只怕真是个最低等的贱役也说不定,一时间,众人齐齐将目光注视到萧天身上,等着看这出大剧的最后一幕,究竟是他狼狈认罪,还是绝地反击………
萧天面色依旧沉稳如故,甚至连丝丝波澜都不起。只是缓缓的踏前一步,伸手挽住面色呆然的徐长卿,低唤道:“徐兄,徐兄!”
接连两声后,徐长卿呆滞的目光才微微的动了动,再转过来时,定定的望着萧天,半响忽然目中流下泪来,颤声道:“贤弟…贤弟…….,那贱人……贱人……..她,为兄我……我……..”
萧天面沉如水,两眼只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淡淡的道:“若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从那时起,恍恍惚惚便如大梦一场,这一梦,如今想来,竟又是一个十年。
十年来,自己形单影孤,寄寓他乡。进不能报国建功,退无颜见家乡父老。三餐无以为继,身无片瓦遮身,如孤魂野鬼般,容颜枯槁。没人真正的倾听过自己,没人在意自己是否能在第二日醒来,如同一只苍凉的老狗,卑微的顶着种种嘲弄和讥诮,游离于生或死的明暗之中…….
这便是天子,这便是君,这便是自己向来崇之、敬之、礼之,并为之维护的士阶们,对自己的所为。
而萧天,这个或许只是贱役的人,他无权、无势、无钱,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的倾听,真诚的点评,他没给与自己任何财富和权位,却给了自己所有人原本都可轻易给予,但却吝于给予的尊重和理解。
徐长卿愣了愣,眼中满是迷茫,呆呆的看着他。
萧天抿了抿嘴唇,两手缓缓抬起,扶住他佝偻的肩膀,探头微微向前,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沉声又道:“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
徐长卿身子如遭雷噬,猛然大震,霍的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脑子里,这一刻,便轰轰来回响着…..
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
是啊,天子又如何,贱役又如何?天子何其尊贵,但却视他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