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厦倾覆难愈前 满目狼烟情可真 二
姚晟澜心下一荡,魂不附体一般往后靠,子初在晟澜的怀中不安的扭动,嘴里带着几分奶气继续叫着,“妈。”
湿濡纤长的眼睫毛粘在眼皮上,眼睛格外的明亮黝黑,他正是这样无暇的望着自己,叫自己妈妈。
姚晟澜目光闪烁,脑海里转得飞快,那一刻,她忆起冷清秋,暗香残留在花店转身的一顾晶莹逆光的轮廓,微微的颔首,高昂的颈部媲美优美的天鹅颈。人生若只如初见。只一眼,便引为挚友,许是她身上与自己太过相似,才会吸引住目。
此刻,姚晟澜重新审视不知离别的子初,憨憨的咬着自己的粉嫩的拳头,黑溜溜眼睛倒影着自己,便咯咯的清脆的笑,奶声奶气的唤,“妈,妈妈……”
子初的面孔有八分相似金燕西,唯独眼神神似于1927年的冷清秋。
“是吧,”姚晟澜装过身去,收拾起床上的衣物,“要重新开始有很多的方式,很多的地方,但我希望的地方不会是再北平。”
姚晟澜已经不在看报纸,也不再听电台,忙不休的收拾自己启程的东西,切断了一切关于东北关于奉系的风声细语。她希望自己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北平,开始属于自己的未来,不带上任何的牵挂和触动。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姚迪非的声音如同北平晨曦的阳光下,鸽子滑翔过湛蓝苍穹的银亮的光圈,在风中久久回荡下一阵直至消失的清脆悠扬的鸽哨。
1931年8月下旬,渲染着离别和热闹的火车站,姚家人纷纷来送行,衣着华丽鲜亮的姚迪非夫妇,并着木兰莫非两对夫妇,唯一到场的孩子,就是子初。姚晟澜坐在列车的窗台内,摸着湿红的眼眶,看着自己的亲人,独是董黛芬高高抱着子初靠着窗台边,一直催促着子初道,“快,快叫人啊,孩子,前几天不是就学会了么。再不唤,也许好多年才能再见到了。”
说罢,已经是泪如雨下。
姚晟澜离别的神色迷离如同在茫茫人海中寻不到自己,最后抛眼与人声鼎沸的火车站上清晰一探,终究还是找不到了。姚迪非将子初抱回给了妻子,对晟澜道,“他如果有心是不会让你离开北平的。晟澜,忘了吧。”
孔立夫也道,“晟澜,去了英国,你会获得你期盼已久的新的广阔的天地。”
莫愁掏出手绢,摸着自己的眼泪,昂着头忍痛道,“晟澜,走吧。”
木兰朝晟澜摇了摇头,抬手看自己腕上的表,最终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晟澜。晟澜读懂了眼神的含义,他已然不再需要自己。这半年里,无数次路过他们开始的地方,贝满女中那一面轻风过便抖的绿波的爬山虎,馄饨摊已经换了新的东家,不再卖混沌而是卖凉茶。
那一年的北平,荡然无存,那一年的韶华,荡然无存。
姚迪非接过董黛芬手里的子初,对倚在窗台边的晟澜说,“你不必担心子初,如果他父母一日不回来,他就是我姚家的孩子。”
晟澜从前并不和子初亲近,生疏得几乎冷漠,甚至也听不得孩子的哭闹,底下的人议论三小姐对人也是亲厚,怎么独对小少爷莫名的刻薄起来。直到董宝培那次,董黛芬生起了热病,孩子不宜一起住,便送到了姚太太处,姚晟澜本和姚太太一起住,子初一来,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子初和黛芬有了感情,在姚太太处不习惯,只会没日没夜的哭,无奈之下,丫鬟终于请来了晟澜,晟澜闻见子初的哭声,便不想进屋,却对着丫鬟的眼睛,莫名的置气,笃定起了勇气。进屋时,莫愁已经哄抱了许久,一见晟澜,便毫不犹豫的将孩子转送到她的怀中。
姚晟澜连张口的机会也没有,子初哭得满头大汗,湿漉漉的头发染在了晟澜的衣袖上,小脸抽动几分,只往晟澜的胸前蹭。姚晟澜心底湿热,且细细瞧着孩子的容貌,突然之间,子初明明白白的唤出一声,“妈。”
姚家诸多女眷,人性驱使,冥冥之中,子初认定晟澜为自己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