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铅华
喜闻乐见的是这二人关系回暖,云莱上下皆松了口气。肖尘根便开始寻摸着办另一件事——自从仲砂继任宗主,云莱新一代的弟子也还不错,但就是挑不出顶梁柱,这事搁在心里闹腾,连仙宗举办的大会都缺席,因为知道自家几斤几两,心虚得厉害,实在不敢踏踏实实去参加。
杵在殿门口的小弟子头背上冷汗涔涔,里头两位都是“叩过天”的人物,针尖对麦芒,几月来好不容易单独说话超过三句,句句夹枪带棒,教人听着,生怕下一句就爆出火星。
好在有一个悟道深刻修为高深的老祖赋闲在宗,与宗主的交情实打实摆那,不看僧面看佛面,肖尘根便挑了四五个资质上佳的好苗子,想让锈祖抽空指点一番。
仲砂没有当初的窘迫,针锋相对道:“不会。锈主痛哭流涕的模样,见一次就不敢忘。”
他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两下脚底,在“先去拉金贵的锈祖”与“先去扶有腿疾的宗主”之间犹豫了几息功夫。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他杵着的当口,锈祖没管衣襟上扯脱了几颗盘结纽扣,也没有抬手拂开挡脸的碎发,一言不发,宗主压抑住急促的气喘,冷冷发话:“滚出去。”
多少人能因一席话义结金兰,拜为八辈之交;也能因一句话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肖尘根觉得这声“滚”应该是给他的。
她低声问:“你以为是什么?”
仲砂一字一句道:“我让你先留居云莱,是让你好好想一想!想你要追问的是什么,想你任何曾经质疑的地方,想你将来的路往何处畅行。然后去做你所想好的一切!”
玉碗崩裂,药汁溅出,仲砂低吼道:“你以为是什么?嗯,觉得我是把五十年的怨气往你身上撒。法锈,你后来所做之事,让人诟病的地方海了去了,我要是对你满腹怨气,就不会踏进玉墟宗一步。”
法锈没有接话。
法锈默然弯腰,去捡拾地上的碎瓷片,仲砂怒而掀开褥子起身,拎起她襟口重重掼到一边去。
想想是这个理,世人对付眷侣之间的情爱有的是经验,你侬我侬的感情黏牙得紧,断得藕断丝连,也粘得破镜重圆。对友人之间的情谊便没多少法子。
于是知趣告辞,余光瞥见锈祖深深埋下头,缓慢举起单手盖住脸。
肖尘根越想越心惊,一时病急乱投医,正叫人去寻个专业“劝和不劝分”的和事佬过来,却被守门小弟子怯生生的一句话给点醒了:“肖长老,人家劝和不劝离的招儿都是对着家务事去的,宗主与锈祖这矛盾,别人插不上嘴,也谈不到点子上……还是别了。”
之后发生了何事,肖尘根并不知情,许是动静不大,守门的弟子也说不上所以然。
闻讯赶来的肖尘根站在殿门旁边不敢出声,汗流洽衣,心里百八十只蛤.蟆蹦跶嘈叫,这两人要是崩了,就算不明着动手,后果照样不堪设想。
幸而仲砂还算冷静:“跟我打?打完回玉墟宗干什么?继续当你的吃喝不愁的老祖?你以为你在云莱是干什么?法锈,是因为我叩天,所以你愧疚了么?”
“你待在云莱的意义,不是照顾我!”
她的解决办法也粗暴简单——可能打几架就好了。
砰得一声响,炸在肖尘根的耳中如摔杯为号,他来不及捯饬自己的衣冠,提步冲进去,只见锈祖狼狈摔倒在地,强行下地的宗主正在剧烈喘气,周围满是碎玉片,药汁肆流,小溪一样蜿蜒淌过肖尘根的脚底。
不光肖尘根心急如焚,连法锈也在慢吞吞地思索,她颓废了五十多年,浑身还是挥之不去的暮气,懒洋洋的没干劲。她身在此山中,觉得没什么,给出的说辞是:“不是我倚老卖老,身子骨不如从前了。被天道割去半条命,不是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