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幻梦

我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脚步。我回过头去，那个灰色背影正在深长的甬道里渐渐远去，夕阳不知何时已经落尽，天地蓦地灰朦起来，那背影便也融进了这一片灰色中。

“嗯，我知道。”她弯起嘴角对我一笑，又是惯常的略微带了些孩子气的笑容。

看着宣碧瑶的背影消失，我这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原本远远跟在我身后的寒茵追了过来，陪着我向宫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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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寒茵走过一个拐角时，迎面走过来两个宫女，其中一人身穿最低等级的灰色宫裙，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她微微佝偻着背，头发和脸色都和她的衣服一样显得灰黄暗淡，只有那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和她一起的宫女正要跪下行礼，却见她站着和我对视，忙一把将她拽了下去，自己也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告罪，声音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奴婢冲撞殿下，罪该万死，请殿下恕罪。”

宣碧瑶低垂着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朦胧地看着面前的道路慢慢道：“父皇、阿姐、太子哥哥、三哥……还有六哥，他们每一个人离开时，我都没能陪在身边。他们要是还在就好了，真想让他们看看皓儿，他长得那么快，没几天新做的小鞋子就挤脚了，那样粉嫩粉嫩的一团，许姐姐，我真想让他们也抱抱皓儿啊。”

我看着她眼里的泪光，只说得出来几句惯常而无用的安慰：“碧瑶……那些离开的人，他们在九泉之下知道你将宣皓照顾得这么好，也会开心的。”

她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的晚霞，有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滴落下来，声音像随风轻荡的枯草：“从小到大，他们所有人都护着我、宠着我，让我以为他们也是这样对待彼此的。后来我渐渐发现，除了我看到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还有太多复杂的秘密。可是，我却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像他们期望的那样，永远天真又单纯地微笑。他们想为我织一个梦，一个温情脉脉的梦，但那又何尝不是他们自己的梦呢。”

从前我一直以为，在那个虚幻的梦里，所有人都不过是在熟稔地演着戏，唯有她一人活得真实。却原来，她早已知道真相，只是不忍揭穿，所以也配合着他们直到梦境消散。

她将一只手举到眼前，试图挡住那尚有些刺眼的金色阳光，可光线还是透过她的指缝漏射下来，将她泪眼朦胧的脸照得斑驳。

可那个穿灰色宫裙的宫女依旧直着腰，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轻声问道：“他没死，对不对？”

我疑惑地看着她：“谁？”

她却不再看我，神色木然地低下头，沉默着和身边的宫女一样趴在了地上。

她身边的宫女愈加惶恐不安叩首道：“殿……殿下，她素来脑子有些不清楚，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那张脸，有那么一丝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我看了看那个趴在地上的身影，还是对她们道：“无妨，起来吧。”

她的声音嘶哑低沉，再不是平日的天真无邪：“从前，总觉得这皇城太小了，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去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可是近来，越来越觉得这皇城特别大，大得有些空荡荡的，陛下和皓儿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每次听到自己的足音，或是看着自己的影子，都会觉得有些害怕，好像自己是一个人活着。”

她说的那种害怕，我其实再了解不过，只要孤竹和二哥他们不在我的旁边，我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正想组织语言安慰她，却有宫女急匆匆地从身后追上来，走到我们面前低头禀报说宣皓正在哭闹，一定要找皇后。

宣碧瑶放下遮挡阳光的手，用中指指尖拭去眼角一滴残留的泪水，然后慢慢低下头，唇边露出一个笑容，眼睛也恢复了原本的光彩：“皓儿他真是片刻也不让人消停。”说罢，她转向我道，“许姐姐，对不起，不能送你出去了。”

我对她一笑：“没事的，你去吧。”她点头，将要转身的时候，我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碧瑶，你不是一个人，陛下和宣皓他们会永远陪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