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相见患
“哎!逸哥哥看好了!”穆鸾打断他,旁移两步,躬身抓起阶上一捧雪,在手里捏成个不大不小的团,目光游移在前方不远处的几人的背影间。辗转须臾,她无暇的脸上浮起狡诈笑意,灿灿双眼锁定走在几人最前的宝黎郡主,对准她圆润的后背挥臂抛出。雪团正中她右肩。
突来飞物引得前方几人面面相觑。
反应最快的当是宝黎郡主。她当即回头,顾盼中,先狠狠瞪了眼笑嘻嘻后方看戏的穆鸾,接着那肉乎乎的小脸染上两抹红云,箭步蹭到还未明所以的二皇子身边,伸手扯着他袖摆,低眉垂首间柔情蜜意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娇羞:“二哥哥,是你扔的吗?近日,皇后染上风寒,宝黎常伴左右,没能顾及到哥哥。哥哥怪罪了吗?”
宝黎郡主是皇后母家的女儿,年十二。二皇子十三,是贵妃之子。皇后极力撮合,有意定亲。但二皇子并不喜欢,求着母亲拒绝,对宝黎郡主的殷勤更是避之不及。
穆鸾点头郑重道:“不如由太傅带堂内众生微服私访一番?顺便学以致用,也可实至名归。”
此言一出,太傅嘴角一搐,神气肃然,疾道:“胡闹!流民当属朝议之事,自有大臣进谏,自由圣上裁决,自会处理妥善。就如堂内众生,当以熟记礼法、经史子集、资政论道为首,各司其职,按部就班,切记越矩妄断。若人人如郡主巧思,家国律法何用?诸公百卿何用?”说罢,缓息敛眉,细眼中迸出道道精光,那精光中又藏着几分鄙夷:“是不是郡主玩心又起,想以此假公济私?看来郡主还是没有领会《元良述》中要旨,既如此,抄记十遍。一字一句皆要亲手,若代笔,再来十遍!”
言毕,堂内响起几声窃笑。
一听到抄记二字,穆鸾脑袋垂丧,怏怏不语,胡乱翻着眼前书页。太傅的一番驳论,乍听颇有正气。可她静思片刻,又觉哪里不对:流民一事明明是官不作为,弃律不依;太傅明明冠冕堂皇,却还理直气壮指责她?
穆鸾越想越是难服,欲思虑言辞再辩却忽闻一声轻咳,循声望去,只见韩逸正指着桌案的《元良述》冲她摇头,暗喻:终究老姜更辣,再辩恐要抄百遍。
众子弟见太傅有了之意,心中扫兴,失望地正了身姿。
韩逸舒了口气,心神安定,冲穆鸾温柔一笑。穆鸾冲他挤了挤眼,樱唇一勾,转眼唤道:“太傅。”
太傅顿住执书的书,抬头看她,眉心还留着未展的褶皱。
穆鸾旋即一脸正色接道:“近日,学生在南街、西巷与城门见到不少流民。他们多数衣衫褴褛、瘦骨如柴;有老弱妇孺捧碗求食,难果腹饥;更有无处安歇者,倚墙颓坐,面黑唇紫,日复一日,奄奄一息。今闻太傅讲《元良述》,忽而想起。太傅知否?”
流民从东北的新安、坞郖两郡、四县迁徙而来。
穆鸾撅撅嘴,依韩逸之意,不再计较,呆楞地盯着窗外直至课业结束。
众皇贵子弟纷纷离开资善堂,或结伴;或独行;或谈天说笑;或静默独行。
时近正午,日光红洒。挂枝薄冰消融,滴滴成曲,婉转悦心。阶院浅雪化水,汇凝成镜,净澈映人。
穆鸾与韩逸并肩漫步,走在众人末尾,往御苑去。
韩逸垂眸自顾思虑,并未注意身旁人此时的行色,脚步却是默契地一致。片时,他开口提醒:“阿鸾日后还是不要与太傅冲撞的好。太傅为师,你若……”
近几年,北瑞频频出兵侵扰祁月边境。夺城、沦陷、收复、对峙,战火连连,又逢天公不仁,东北数郡干旱少雨,粮食欠收。诸多百姓不堪流离失所、惊惧贫困,举家辗转南下,寻无灾郡县以求安饱。祁月国都地处中州大陆中南,雨水丰沛,地饶物丰,流民必然择迁。
朗朗乾坤,天灾人祸时有,流民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迁则开屋安置,饥则开仓接济,各郡县官吏及时善理即可。但此次流入都城的民众,数以千计,时有两月皆无人问津,犹如弃物废品般游荡,巡城小吏见有接近饿昏病亡者,不施救助而尽驱赶城外,令其自生自灭,以至城郊常闻濒死者哀声,常见孩童围尸泣呼。
穆鸾提及此事,正是将了太傅一军。
口口声声《元良述》,心心念念功德簿,却不见城外白骨,生者痛哭。
太傅听出穆鸾暗喻,心中狠骂:“混帐东西!”面上却是一副悲天悯人之色,话中是一派无辜惊诧之音:“竟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