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贼
灵芝接过碗,眼圈便红润了。这些年,男人给她端饭这是头一回。鸡蛋是自己家鸡儿下的,她却从没吃过。眼巴巴瞅着鸡**里那蛋,那是家里的来钱路。就是吃也轮不上她,男人干活下苦,小女子还不到半岁,间或煮两个鸡蛋,到她跟前也没了。此刻这大海碗里就漂着三个白煞煞、嫩生生的荷包蛋,还放了红糖,喝一口甜丝丝的,她真想一口吞下嘴边的那个荷包蛋,可是她没有。而是把碗递向男人:“你也吃一个?”
三楞苦笑了一下:“我又没病。”
是啊!眼下她是病人。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还出了那么多血。别说三个合包蛋,就是三十个也补不齐啊!他三下五除二就吞下了那三个荷包蛋,“咕咚咕咚”几口喝下那碗红糖水。他觉得那红糖水不是她喝下去的,是红糖水自己窜进去的。这三个荷包蛋和一碗红糖水对她来说确实不足兴,就是再有一碗也剩不下。她还是满足地用衣袖抹一把嘴:“饱啦!”
三楞也没问她还吃不吃,接过碗放在了床边的小桌上。
“爹,娘醒了!”巧娜惊喜地喊叫。
三楞蹿过去,抚摸着灵芝额头,像久别重逢的恋人痴痴地望着她,柔声地:“醒啦?吃上些?”
灵芝强睁开眼,无力地点点头。
三楞急忙招呼:“巧娜,快给你娘窝俩鸡蛋!不,窝仨!”
巧娜拿了鸡蛋奔出屋去。
阴 贼
一
三楞没精打采地猴在墙根,蔫巴得像一根干葱。他两臂围着腿,下巴枕在膝盖上,瞪着一双死鱼眼,定定地瞅着那酱红色的血滴从小玻璃管里一滴一滴地跌下来。玻璃管内壁上便迸溅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这粘稠的红色在细细的塑料管里聚成一股黑线流进他老婆灵芝的身体。他似乎听见了那血滴跌落的声音,很响,也很沉闷,像是在敲木鱼儿,每一下都敲在他心上。
两天了,灵芝犹如一只冬眠的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有胸脯微微地起伏表示她还活着。
三楞瞅着他老婆那半死不活的样儿,一股酸流顺着鼻腔倒灌进喉咙里。
医院茶炉房里有个蜂窝煤炉子,是专供病人家属做饭用的。
三楞傻呵呵地坐在床边,一手抓住她手,另一手伸展了五指,像梳子一样梳理着她鬓角的乱发。
她觉得男人手皮很粗,像木锉,在她脸上滑过时有些许的疼,却疼得很舒服。
灵芝有些激动。这些年,男人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体贴过她。即便晚上他干完那事,也一头倒在炕上自己睡去了,从来没有抚摩过她。就因为她没生下个儿子,在男人面前觉得理亏,受累受气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如今她病了,躺在床上不干活还有人伺候,还能吃上窝鸡蛋。要是没病那能享上这清福?她虽然还有些头晕,却在心里高兴地:“病一回多好呵!”脸上掠过一丝轻易觉察不到的笑意。
不一会儿,巧娜端着个大海碗进了屋。三个热气腾腾的荷包蛋漂在汤水里。三楞从墙角的布袋里掏出一小包红糖,用手抓了些放进碗里,他觉得不够,又抓了些。用筷子搅了搅,嘴唇舔了一下,不太烫,转身递给灵芝。
这女人嫁给他不到仨月就挺起了大肚子。这大肚子就像罗锅脊背上的包,扛上就去不掉。不算刮宫流产的,先后给他生下四个女娃。大的刚16,小的才半岁。庄稼人担、挑、耕、种,样样都是力气活,家里没个男丁,说话腰杆都不硬气。农民不像城里人,老了有退休金。农民“退”下来就“休”了,却没有金。女娃早晚是要嫁人的,他怕老了没依靠。也不知是他那种歪,还是他老婆那地孬,到了也没生出个带把儿的。越穷越生,越生越穷,三楞不认命也得认命了。
灵芝壮实得像头母牛,五冬立夏家里地里紧忙乎。伺候了大的伺候小的,赶到她自己端起碗时,饭都凉了。一年四季她从不知道感冒是啥。这个月来身子,那血水就跟撒尿似的,一股子一股子地窜。
人穷命贱,灵芝从没去看过医生,猛劲地喝咸盐水,就这样拖了半个月,直到昨天她一头栽倒在地上,三楞才把她送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重度贫血,血色素还不到4克。输了900CC血,她那惨白的脸上才有了点人色。住院不到两天两千块钱就花光了。牙缝里省出来的这两千块钱原是用来打窑洞的,孩子们大了,挤在一堆不方便。两天光景,两孔窑钱就没了。钱没了,灵芝的命保住了,这钱总算没白花。
灵芝去县里看病,总不能把全家都带去。三女、四女留在家里由大女子照顾。只把二女巧娜带上,也算有个帮手。
巧娜今年14了,懂事又勤快,守着她娘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