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种
朋友向阿圆介绍了我,相互一番客套自然是少不了的。应该说,阿圆是个比较自尊的人,他只穿了个裤衩,赤膊盘腿坐在炕上,活像一只蹲着的大蛤蟆。面对这龌龊的景象,他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隐隐的难堪。我的朋友非常知趣,说道:阿圆是怀才不遇呵!,他祖上很是了的,李塘镇没人能比。
阿圆脸上有了喜色:那都是过去的事啦!要在三十年前,进我这院子还得先咳嗽一声哩!
要是你哪位先人是跟李家过继的呢?
哈哈哈……
阿圆无以对答,他不能证明他祖上的来历。如果他的哪位先人真的是过继给李家的,那么,李家皇族的的血脉就不纯正了。这对一个皇族嫡孙是极大的耻辱,也是他最最忌讳的。他那脸色由红到紫,由紫到青,带着一种愤怒的不屑鼻子里一哼,扭头走去。嘴里嘟囔着:你算什么东西!
阿圆不屑与这些人争论,和这些个浑人能说出个啥来。他们懂得什么是万有引力?什么是进化论?你他们算什么,土老冒一个……他这么一想,顿时便觉得自己又高出了许多,不由地哼唱着:我本是卧龙岗闲散之人哪——
在物欲横流,信息碰撞的21世纪,竟然还有这样的“世外高人”,我决计去拜访阿圆。
阿圆是墓生子。他爹死的时候,他还在他娘肚子里。他有三个姐姐,这三个女流之辈均未进过学门。阿圆的母亲尊夫遗训,望子成龙,促其攻读。阿圆十七、八岁了还肩不能扛手不能拎,家务活儿一概不会,难怪他母亲过世后,他每天只吃一种饭——面糊糊。
阿圆高中毕业后没靠上大学,只得回家务农。干庄稼活大都要弯腰蹶屁股,他腆着个大肚囊子,走路都费劲,更别说耕、种、犁、耙、扛、挑、收、割了。他不善农耕,就把地租赁给别人,五亩上好的水浇地一年给他500斤麦子。有了这500斤麦子,还有他老子给他留下的那点积蓄,他不会为吃的发愁。
舞台上的卧龙先生手中持一把羽毛扇。阿圆不拿羽毛扇,拿一本杂志。若论功能,杂志要比羽毛扇略胜一筹,除了照样可以扇凉之外,还可以遮阳、挡雨、垫屁股,同时也显得有知识,有品位。
村里人却不买他这个账,从他那书上扯下一张就卷旱烟,这使得阿圆很痛惜,大声喝道:知识!那是知识!
那人哈哈一笑:毬的知识,这知识收购站有的是,两毛钱一斤。
晚饭后,天色渐暗,我和朋友溜溜达达朝阿圆家走去,在一处破门楼前停下来。
这是一个普通的老式砖门楼,两扇朽迹斑斑的木门紧闭着,门前的树叶儿与厚厚的灰尘表明这门很久没有开过了。门楼旁边的土墙有一处坍塌到底的豁口,朋友迈步走过去。我有些纳闷,既然他走过去,想必这也就是路了。
转过墙角,我不由地愣住了。一大片齐肩高的荒草竖在眼前,荒草在晚风中瑟瑟作响。暮色里,一条影影绰绰的小路从荒草中穿过,使人联想到《聊斋》中那些鬼狐经常出未的地方,不禁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生怕从草中穿过时有什么虫子会爬到我身上,又不敢同朋友的距离拉得太远,硬着头皮钻进荒草中,衣裤被草枝划得“哧哧啦啦“响。走出这片荒草,一个大黑窟窿迎面扑来,仿佛要把我吞进去,我紧忙闪在朋友身后。
朋友连喊几声,黑窟窿里才传出一声沉闷的回应,淡淡的光线从黑窟窿里爬出来。我和朋友走进窑洞。
这是一孔砖拱窑,窑壁上的白灰脱落得斑斑驳驳,犹如一个牛皮癣患者脱光了衣服,露出一片片令人厌恶的病灶。窑顶上垂着一个灯泡,里边有几根灯丝都数得清。一股浓浓的潮湿与酸臭呛得人睁不开眼睛。窑洞里的摆设也极简陋,除了炕上那脏兮兮的被褥,破桌上那个既没影又没声的12寸黑白电视,就是地上的那个简易风窝煤炉子和那口小铁锅。地上一片明显的水迹,一些菜叶和米粒儿躺在水迹中。我想起朋友说过,阿圆的洗锅水从不倒在院子里,顺手一掀就算完事。窑洞里这股特殊的气味儿,当然是他的杰作了。
阿圆哭笑不得,无奈瞧着他那所谓的知识化作了一缕缕青烟。
有人问:阿圆,你是李世民的后人?
阿圆淡然一笑:那还有假!算起来我应该是李世民第24代嫡孙了。他说这话时把李世民三个字咬得特别真。
你凭啥说是?
家谱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