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种
从此阿圆悟出一个道理:“越穷越折腾,越折腾越穷。”便终日无所事事与炕为伍,大有不睡塌炕不罢休之势。
在回来的路上,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应当承认,起初阿圆也想大展宏图,怎奈两个跟头便摔去了他的理想,磨灭了他的锐气。从此一蹶不振,终日憨吃、傻睡、等死,成了一个死活人,活死人。
我心里隐隐地涌上一股莫名的惆怅,不知是为阿圆,还是为自己。不禁想起柳青在《创业史》开篇的那句话;创业难,守业更难。
据说,他养的是一种北美训鸭,产蛋率高,食性杂,易饲养,而且有外贸收购合同。阿圆认定了这个发财的门路。
一只种鸭80元,他养了200只。买鸭的钱当然是借的,用他那5间街面房作抵押。
鸭子是张口货,要吃、要喝,就要挑水、碎草、喂食。阿圆找了两个伙计,他自然就成了老板。
当时的老板不像如今遍地皆是,掉一块砖头能砸五、六个。那时的老板似乎是一种荣誉和地位的象征。在一片老板的呼叫声中,阿圆飘飘然了。
合同上写得清楚,由县外贸负责为外商回收种蛋,1个蛋一元钱。200只鸭每天至少下160个蛋,就是160元,10天就1600元,一个月就是4800元,乐得他睡梦中都笑出声来。他致富的理想不再是梦,于是,他胸脯挺得高高的,肚子腆得鼓鼓的,背操着手,迈着他那鸭子步,摇晃着他那圆圆的脑袋,扯开他那公鸭嗓子,唱道 :我本是卧龙岗闲散之人哪——
朋友对我说:你不知道吧?阿圆是李世民的后人,他爷爷当过副县长。
我故作惊讶地:哦,是吗?失敬,失敬。
阿圆眉毛一挑:我先人李瑁是唐太宗李世民第四子,算起来,我该是李世民第24代嫡孙了。他说这话时很是得意,仿佛他此刻不是坐在土炕上,而是坐在金銮宝殿里的龙椅上。
交谈中,我发现阿圆很自负。他问了几个怪僻字还确实把我问住了。他微微一笑乜斜着我,引经据典地说出了那几个字的发音和含意。对他的故意炫耀,我并不在意,朋友早告诉了我,这是阿圆的嗜好。
窑洞里的酸臭味儿太浓烈了,朋友直耸鼻子,说:阿圆,院里凉快。
当他把第一批种蛋送到外贸时,得到的回答令他啼笑皆非;“外商货款尚未到位,暂时不收种蛋。”
种蛋不收,鸭子照样要吃要喝,买饲料的钱都没了。阿圆只得把种蛋拿到市场按鸡蛋价卖了。一连等了半年,外商的款还没到位,两个伙计每月工资就600元,鸭子还要喂养饲料。阿圆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辞退伙计,把鸭子卖到烤鸭店里,连同他爹留下的那些积蓄赔了个底朝天。5间临街房归了别人,不管咋说,阿圆总算过了一把老板瘾。
这年冬天,乡里运来一批果树苗,说是日本的优良品种红富士、绿富士。乡里来人做工作,说阿圆是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要勇于开拓,带头致富,并答应给他5000元贷款。一顿米汤灌得阿圆忘乎了所以,把五亩地全都种上了苹果树苗。
果树的管理不光耗神费力,还需要技术,阿圆便买了几本果树栽培书籍来看。一个高中生,书倒是看得懂,而灌溉、施肥、锄草、松土、剪枝、灭虫……都是力气活。阿圆那点力气被他那肥胖的身躯消耗得差不多了,走到地里已气喘吁吁,一屁股拍在地上就再也不想起来了,只好找帮工。帮工只出工,不出力,眼看这5 亩苹果园料理得样没样,行没行,一棵棵树苗就像重度贫血的病人,蔫里巴叽地没精神。
三年后果树挂了果。结下的果子有鸡蛋大,黢青干瘦,又酸又涩,别说上市卖了,喂猪猪都不吃。阿圆的致富梦又成了泡影,他也彻底地泄了气,就以每年1200元钱把5亩苹果园承包给了别人,每月就靠这100元过活。没了钱,说话都不硬气,人们见了他就和没见他一样,就连狗都懒得瞅他一眼。
阿圆应了一声,懒洋洋地挪动着身子,趿拉着鞋走出窑洞,望着他那挺胸腆肚的样子,我怀疑他能否从这荒草中走过去。他却潇洒得很,肚子在前面开路,那草便自动地向两边分开。而决不象我,用手挡在脸前,生怕被草划伤。
如果说这院中还有一块空地的话,那就是与窑洞相对的那五间砖房下的石台阶。这房屋的门原先是朝向院里的,现在已改作临街了。幸亏石台阶上不能长草,也就留下了这一溜儿空地。
我们坐在石台阶上,顿觉空气新鲜了许多。凭借着初升的月光清晰可辨,这所院落的确够大,是普通人家的两三倍。院里的五孔砖窑只有一孔透出微弱的亮光,就是阿圆住的那一孔,其余窑顶上的砖面护墙几乎坍塌殆尽,想必早也就不能住人了。倒是这满院的荒草长的十分茂盛,苦艾与蒿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萤火虫在草丛中闪烁,小虫在草尖上飞舞,蝙蝠无声地从头顶略过……呈现出一种原生态之美。
时值中秋,一轮圆月悬挂中天,把它那清辉遍世界价泼洒,也镀亮这院落的犄角旮旯。我暗自思忖:这所院落也曾经有过辉煌,当年的此时此刻,何曾不是门庭若市,宾客纷踏,欢声笑语,把酒赏月,就在某个角落里仿佛还回荡着昔日的缕缕语丝。“秋风萧瑟今又是”,却落得孤家寡人,门可落雀,残垣断壁,荒草凄凄,破败的景象,伤感的往事,还有阿圆那一声声无奈地叹息。
阿圆原先也干过一番事业,他曾经是养鸭场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