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种
阿圆何时还能再有钱?他自己也不知道。
幸亏阿圆认得几个字,他最希望的是谁家过红、白喜事,因此,他盼望着镇上天天死人或谁家娶媳妇。这时,阿圆便堂堂正正地坐在礼桌上当记账先生,起码混得三顿饱饭,油水也充足些。每当此时,也正是阿圆大显身手之时,他那一笔柳体倒也潇洒工整,如有人再奉承两句,他便更加得意忘形,摇头晃脑,手舞足蹈,大有力透纸背之势。那份投入,那份忘我,决不亚于一个乐团指挥的那种癫狂。其实,阿圆就是再卖力气,每顿也只是两个蒸馍一碗荤菜。这种事属于帮忙,主家是不会给工钱的。阿圆不抽烟,就把烟攒起来拿到伙房换成蒸馍,以备来日填饱肚子。
倘若一连多日镇上不死人,也没人娶媳妇,阿圆可就惨了。瞒天瞒地,瞒不了自己的肚皮。饥肠辘辘,闲饥难忍,此时他的睡功再也发挥不了作用。耐不住饥饿的折磨,就去别人地里搞点小秋收,弄几穗玉米棒子充饥,不料,却被人家抓了个正着,一顿大嘴巴搧得他鼻青脸肿。
就是那5万块钱把他饿死的。
我如坠五里雾中。朋友向我详述了一年来阿圆的状况。
阿圆自从有了钱,很是火了一阵子。但好景不长,先是信用社催还那5千元贷款,紧接着他的三个姐姐就一齐登门要同他分家产,这一通吵闹弄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最终,每个姐姐分得5千元才算了事。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原先阿圆的苹果园承包给了别人,据说,这5万元中包括着当年的苹果产量赔偿款。承包人一纸诉状把阿圆送上了法庭,阿圆输了官司,赔付给承包人5千多元。更窝囊的是阿圆没事找事,自讨苦吃。
一天晚上,他醉熏熏地回到家门,见拴宝媳妇水仙抱着娃在他家门楼下哭泣。
水仙说:拴宝跟别的女人好上了,不要我了,娃还有病发烧,可咋办哩!
阿圆送我出来,走出没几步,另一家酒馆里飘来一位十分靓丽的女子,很坦然地搂住阿圆肩膀,娇昵地:阿圆哥,你两天都没来了。妹子好想你哦!
阿圆含混其词的应承着,挥手与我告别。在那女子胳膊的作用下,他身不由己地向那家酒馆挪动着。
我本不胜酒力,此时感到神志有些恍惚。我看到沿街的那些畅开的门仿佛就是一张张大嘴,正在把阿圆活生生地吞进去,当掏尽他兜里的钞票之后又把他整个儿地吐出来。
我不能不承认,阿圆有些牢骚也确实切中时弊,然而,这并不是社会的主流。他对现实的逃避,他精神意志的颓废才是最致命的。如何能使他迷途知返,尽早地清醒过来?我无能为力。
一瞬间,我发现自己又犯了幼稚病。为了每个月的5千毛钞票,我尚需终日奔波,自顾不暇,竟然还想着为别人排忧解难,也太唐吉诃德了。然而,我还是为阿圆担心,担心他的将来。
阿圆二话没说,拿起手机就叫医生。医生给孩子打了一针,开了些口服药,钱当然由阿圆付。水仙说她无家可归,要求在阿圆家将就一晚。阿圆喝高了,倒头便睡,一觉醒来,那女人和孩子已不知去向,阿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拴宝拎着杀猪刀来找阿圆,说阿圆睡了他女人,要割阿圆那玩意儿。吓得阿圆磕头如捣蒜,好说歹说赔给栓宝3千元才算完事。
有人说是拴宝两口子下的套儿,是不是套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阿圆白白地丢了3千元,连水仙的热屁股也没抹着,实实地有些冤枉。
所有的商店、酒馆、娱乐城,个个都把眼睛瞄准了阿圆,就像一根根无形的吸管**阿圆身体里,不到半年时间就把他抽空了。
阿圆没了钱,就再也听不到“阿圆哥”那甜蜜蜜的喊叫声。他从往日的那些酒馆门前走过,没人理睬没人问,女人们那令人心动的眼神再也不会落到他身上。他硬着头皮撩起门帘,见柜台上竖着个牌子,上写;概不赊欠。阿圆意识到,这是特意针对他写的。一扭身退了出来,怨愤地说:等老子有了钱——
一年后,我再次经过李塘镇,首先想到的是阿圆,便约朋友们一起去看望他。不料朋友的回答使我大惊失色。
阿圆死了。
咋死的?
应该是饿死的。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有5万块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