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少年
母亲答应出面找舅舅,丁卓心里就有了些许的宽慰。他听母亲说过,是父亲供养舅舅读书,一直读到省城师范,参加了牺盟会,才走上革命道路。娘子关对日作战,父亲表现的很英勇,是当时的抗日民族英雄。而今天,父亲的历史却成为他的耻辱与污点。他曾天真的想象,父亲黄埔军校毕业后,要是去延安投奔八路就好了。那样,他便是革命先烈的后代,就根红苗正了。
为什么同是抵御日寇,同是拯救国家民族于危难,死后结论却截然不同。这个问题至今他也弄不明白。
历史的原因是复杂的,父亲当时为什么没去延安?他不知道。他并不怨恨父亲没有给他留下值得炫耀的历史,只是为父亲惋惜。为抵抗日寇入侵,全团官兵无一生还。父亲杀身成仁,尸骨无存,却落了个“历史反革命”的下场,死后还要危害家人,不值!
丁卓点点头。
“他原来在教育局?”
“听说是。”
“他不知道教育局局长是你舅舅?”
“舅舅不让我说。”
张仁义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很是尴尬。
丁卓拿起那块发糕走过去,说:“仁义,给你。”张仁义越是不要,他越是给。这块发糕像是一块火炭,烫得张仁义猴急地逃了出去。
丁卓知道张仁义此时决不敢接受他的馈赠。他明知故为是要把他撵出去,自己安静的待一会儿。
丁卓望着汤碗里那半个馒头,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邓玉山比他高一头,饭量也大。别说一个馒头一块发糕,就是两个馒头两块发糕也不在话下。他却省下半个馒头给他,而且还要冒一定的风险。他虽然没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丁卓感激地咬一口馒头,鼻子一酸,泪珠儿滚落在汤碗里。
这几天,王辅导员很少到班里来。每到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总有几个同学到他的办公室去,一去就是好一阵子。每当这时,丁卓便惶惶不安,不由自主地揣摩:王辅导员和这些同学在策划什么?
“这个王惟一,人挺好的,他咋这样?”
“他要我从根子上找原因。”
“啥根子?”
“就是我爹的历史问题。”
“胡扯!”母亲冷下脸来,说:“你爹死了这些年,你就是有错,跟他有啥关系?待会儿他去找你舅,你别管了,不要因为这事耽误学习。”
星期五下午在操场上,班长对丁卓说:“你要深刻检讨,争取主动,要从根子上找原因。下星期一班会你作检讨。”
终于有了回音。一个学生作检讨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得是“从根子上找原因”。所谓的“根子”就是家庭出身的代名词。一涉及到这方面的问题,有些人积极分之就像服用了兴奋剂,那种狂热与冲动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一想起那严峻震撼的场面,丁卓就周身颤抖。看来,那晚不点名的批判只是一次演习,这下要动真个了。
午后的阳光炽热烁人,丁卓却不寒而栗。他没有过这种经历,也不知自己能否撑得住,因而也就特别发怵。望着操场上那土台子,仿佛他已站在了上面,面对台下无数挥动着的拳头,震耳发聩的吼声,他直想化作一粒尘埃随风而去。
星期六下午学校放假,丁卓总算可以暂时离开这令人烦心的校院,回到自己家中。一见到母亲,他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母亲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个够。
母亲见他痛哭流涕,不觉也落下泪来。当她弄清了儿子是为啥哭泣时,便说:“王辅导员是不是叫王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