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夜斗(二)
众人坐下叙话不久,客栈的三五个伙计便流水价把菜品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的八凉八热不一会便铺满了整张桌子,虽是没什么海味,不过借了靠着秦岭的便利山珍占了十之七八。
苏练几人自小山中长大,稍大一些后便轮着做饭伺候几位长者,只知把食物弄熟,有些盐味便好,何曾见过如此精细的饭食?童铁胆虽是见识广博些,但于吃上从不讲究,桌上这些菜品也是多半未曾谋面。时候已然不早,众人腹中颇有几分空荡荡的感觉,此时单看桌上菜肴的色泽、嗅嗅气味,便已引得饥火上升,食指大动,就连钟钥也忍不住轻轻舔了舔嘴唇。
赵志敬看看众人表情,面上略有得色,逐一为几人添上酒后,先敬长辈童铁胆身体健康,又谢苏练兄妹三人仗义相救,苏练等人一起回敬了一杯,把些虚礼行完,终于开始举箸。童铁胆、苏练与钟钥倒还能拿住方寸,吃得较为斯文,沙清源的吃相却不堪入目,一时间只见他运筷如风、狼吞虎咽,身前的桌面上更是一片汤水淋漓。连挟几块东坡肉,又吞两片菊花鱼,口里不忘含混赞道:“赵兄实在是好手艺。”只是在吞咽之间闪过一个念头,暗中嘀咕道:“难道京城里的世家子弟都流行下厨房不成?完了,完了,这点沙小爷是万万学不来的。”只觉要充做一个浊世佳公子的目标越来越难实现,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听见赵志敬的声音,钟钥眼中喜色一闪,飞快地起身便要去开门,眼角的余光扫见苏练和沙清源都面色凝重地向童铁胆投去了征询的目光,不由也暗暗骂自己一声唐突,毕竟几个人正在说着杀官造反的勾当,岂能冒冒然放一个生人进来?心中这么一想,踏出去的脚便不敢再挪动半分。
童铁胆微一思忖,冲苏练点了点头,飞快地比了几个手势略做交待,便示意可以放赵志敬进来。苏练口中应了声:“是赵兄吗?稍待,稍待,这便与你开门。”说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越过钟钥时低声道:“还是我去开门吧,咱们虽是从来不讲究,可人家大户人家出身,说不定在意那些个女子不能待客的规矩。”
钟钥垂首退回桌边,偷眼看看童铁胆,却发现童铁胆也正看向自己,目光中似乎有丝淡淡的责备:“都是大姑娘家了,怎么还这般不够稳重?”再细细品品,那目光仿佛还透着三分戏谑:“待会我倒要仔细看看是什么样的贵公子能让我们丫头乱了方寸?”钟钥被童铁胆饱含深意的目光瞧得是又羞又愧,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了。
苏练拉开房门,忙不迭地冲赵志敬拱手作揖,口中连连道:“抱歉,抱歉,让赵兄久等了。实是家叔在说些事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坐在桌边的沙清源与钟钥也站起身来,冲赵志敬遥遥施了一礼,童铁胆依旧坐在桌边,依着长辈的身份向赵志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赵志敬展颜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毫不在意地道:“苏兄哪里话,就略站了这么一瞬而已,算什么久等啊?”说着从苏练身侧探进半个身子,冲童铁胆长揖施礼道:“晚辈见过苏前辈。”苏练一直称童铁胆为“家叔”,赵志敬便想当然地以为苏练的叔叔自然也该姓苏,是以以“苏前辈”相称。房中几人笑笑,都未做纠正。童铁胆裂嘴笑笑,站起身来回了个半礼,苏练在旁解释道:“家叔因旧疾不良于言,赵兄切莫见怪。”
赵志敬直起身来,看清童铁胆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脸上不禁一滞,心中打了个突:“这人怎的如此恶相?”再侧目瞟了眼苏练,心道:“侄儿倒是颇为俊朗,也不知是如何生出来的。”又一转念,暗笑自己想得不着边际:“这苏大叔脸上分明是后天之伤,想来未毁容前也是好看得紧呢。”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已恢复平和,又复笑道:“苏兄此言差矣,你和沙兄、钟姑娘可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尊叔便是我的叔叔,我自当以礼待之。”
苏练笑笑道:“什么救命恩人啊?我们几个不过是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着急显摆,就算我们不出手,以赵兄的身手,想来要惩治那些恶汉并非难事。”
赵志敬虽知若无苏练等人相助自己万难脱身,说不定已经受辱甚至丧命,但听苏练这般说着,心中十分受用,脸上笑得愈发灿烂,谦逊了几句,又道:“方才我在房中久候诸位不至,闲着无聊便到楼下溜达了一圈,指挥着厨子整治了桌酒菜。”颇为自得地晃晃脑袋续道:“那东坡肉和菊花鱼还是我亲自烹的,不是我自夸,寻常酒肆中可吃不到这口味。嘿,权当我向诸位聊表谢意了。瞧这时候不早了,我却早已饿了,不如让伙计把酒菜搬上楼来,咱们边吃边谈?”
苏练微不可察地侧首看了童铁胆一眼,见童铁胆借喝茶的动作微微点了点头,当下笑道:“那便却之不恭了。”说着把手向内一伸,做了个邀请的动作,身子让在房门一边,却是请赵志敬先行。
赵志敬哈哈大笑声中连连摇手示意不敢占先,见苏练再三坚持,赵志敬冲外面高声招呼一声伙计上菜,拖了苏练便并肩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