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停云 第一章 一解
杜淮山也一笑:“那儿倒是个好玩的好地方。它们那儿这几天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听听——我记得那儿的新鲜事儿最多的。”
想当初香儿火儿,罚下了真真诚诚的誓;送他去的车儿马儿,掉下些孤孤凄凄的泪;盼杀那鱼儿雁儿,并没有寒寒温温地寄;提起那轻儿薄儿,不由人煎煎熬熬地气!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兀的不痛杀人也么哥!闪得俺朝儿暮儿,受尽了烟烟花花的罪。
那店伙笑道:“几十年的老字号,当然还在,哪能说不在就不在了?”
曲调凄凉,连醉颜阁的茶佣也不由伸袖拭泪。却听朱妍的喉咙渐转高亢:
杜淮山一双笑着的眼睛深处不由锐利起来,问:“这怎么说?”
说罢便转身上楼,心里也知道自己此举并非真的古井不波,而是为逃避那女子的艳光四射。
那店伙嗐声一叹道:“可惜你老人家来晚了。”
四座的目光一时都盯在楼下的朱妍身上。只见她的泪不断滴下,却委身坐在地上。寻死一次以后,她似已忘了死念,把几乎陪了她一生的琵琶如朋友一般抱着,整个人痴痴地,不知在想什么。
杜淮山笑眯眯道:“六十有六。”
那店伙笑道:“还有,听说我们们徽商中第一豪富鲁家老爷子也来了,就住在那儿,这可算个新闻?”
杜淮山怔怔地看着她,心底有一种久违了的温柔升起。
杜淮山心里也满腹狐疑,但他生性谨慎,见那店伙话中有话,不肯明言,他也就不再深问。看似随口道:“那醉颜阁中就没有别的什么什么有趣的事儿了?”
楼上却响起了一片喝彩之声。原来他这么一个衰龄老者,一跃扑出,其身手矫捷,犹胜少年。北廊上的金人虽一向鄙视南朝之人,但见杜淮山救人成功,不由也鼓起掌来。
连沈放也一惊,不知那店伙话中究竟是何意思。三娘不由把眼直向那店伙瞄去。她一双眼清澈透亮,说得上阅人多矣,却也看不出那店伙笑容背后倒底是何含义。
不知觉她中指动了一下,正拂在琴弦上,声音传出,她才似对这外面的世界有了些知觉。她把一双眼四处茫然地看着。一切都是空的,黯淡的、不可依靠的。只有这琴,只有这琴是她熟悉的了。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寂寞,寂寞得只剩下这把琴了。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往平日最熟的地方按去。弦索轻颤,也就不由地向她平日最熟的曲子滑去。
那店伙也有趣,眨眨眼,反逗杜淮山道:“您老人家高寿了?”
琵琶摔了一下,声音微破,弦柱又震动了,音准有些乱,但更增凄迷。朱妍拨弦的银甲也已跌落了两三只,她也不去寻,似全然不觉。随手奏去,零零乱乱地凑起来的还是刚才那首《叨叨令》——美艳如她的女人也只是想找段可以一生一世叨唠不绝的情啊。
倒也是——酒楼茶肆之地原就是新鲜事儿最多的。看来杜淮山已打定主意探探风声了。
只听她低唱道:
杜淮山找不出安慰的话,却觉得不该再留在朱妍身边——他心里也觉暗愧,自他老妻去后,他一向视红颜如骷髅,心中没有男女之念已二十余年。但救这朱妍时他不自禁地双手平托,分明心里已动了男女之念。何况这时在众人目光之下,忽觉得不便呆在朱妍身边,这念头却是所为何来?
那店伙的笑容颇暧昧,说的话也若有意若无意,但听在杜淮山这要久走江湖、刀尖舔血的江湖健者耳朵里自然别有意味。
他心里一转念,脸上不由微微一红,想:杜淮山呀杜淮山,枉你勤修“洞明手”已三十余年!侧目望去,见朱妍虽在垂泪之时,却仪容不乱。她那种美令人肃然。杜淮山心里一叹,心道:这样的人,原本也就不该生在这人世间。
那店伙笑道:“你老人家要是再早来几年,年轻上几年,去那醉颜阁保证会觉得不虚此行,会见着个你最想看见的人。嘿嘿,不是调戏您老,您也别生气,只怕那时叫您把命搭给人家你也会情愿的。”
他拾起朱妍先前放手丢下的琵琶,见琴尾与弦柱已有些摔坏。他转身把琴递给朱妍,轻声道:“姑娘保重——听老朽一句,人生长着呢,千万不可再生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