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秣陵冬 第三章 短歌
石燃心中惨烈。他是主帅,见局不明,至陷“长车”于危怠,心下自责,远较他人为甚。他已发觉形势紧急,与米俨、常青长叫通知,命常青戒备,米俨拢好余车于林中最疏落处布阵以待,他自己却带了五架锋骑弃车乘马,纵横突击,拚尽己力也要给自己一方换来喘息之机。
骆寒座骑虽快,但毕竟在众骑围中,奔逃不易。“长车”的妙处也是此时才现,他们车中竟带了不知多少兵器,远则箭射——投枪飞斧、矢石俱出;近则相攻——长戈剑戟,不一而足。那车上之士分明久经训练,车中更有百兵可择,无往不克,无远弗及,端的凶悍无比。
莫余,端木沁阳,与汝州姚立之三组人马却已盯上了他。他们今夜之图本就是最大的消耗“长车”的实力。能够根除当然更好。
攸地,只见对岸火光忽起,那是“长车”中人弯弓搭箭。百矢齐发,那箭上沾有油脂,风中能燃,一支支如流星般在对岸旷野里亮起,此起彼伏,照得骆寒身影时时可见。
萧如下颏抵膝而坐,虽善歌如她,听了那歌,却也说不出什么了。只觉得那风吹得越来越冷,直要裹挟尽人身上那残存的一点热气去。但那歌却是这寒凉一夜中生者的反抗,为证明自己一场不说骄傲、但毕竟未曾低头的所在。为了证明自己的一腔热望,一番感寄,一回相遇,一生枯守。那歌,究竟在唱着什么呢?
石头城上赵无量与赵旭犹未离去,赵无量猜得袁老大出手可能不只设下胡不孤暗伏一击,却也不虞犹有此变。只听他喃喃道:“厉害、厉害,袁老大果为人材。”
赵无量于城头白发萧然,胡不孤在城下碎袖苍冷,连文翰林也怔怔一避。这秣陵的冬里,歌起一夜。可歌者情怀,难道只有这北风一寄?
数里之内,一时只见火箭流星,百车杂沓。车声辘辘中,有一驼疾驰。那驼剑虽锐,却如豹走狼群,螳入蚁穴,虽指牙尖利,却仍难脱困厄。
歌完,忽听骆寒锐声道:“辕门伎俩,想非仅此。还有什么第三波伏击,那就来吧!”
无语伤悲
文翰林望着萧如,不管坡下对面,厮杀正烈,从身边手下人手中取过一袭披风,笑对萧如道:“阿如,江畔风紧,你披上吧。”
……
他们一进棚,先在茅寮四角插了四把燃得正旺的火把。那是四枝饱蘸了松脂的粟木,火势熊熊,一时把这坡上照了个通亮,也照亮了坡上萧如的丽色。
那歌词句皆短,但尾音极长,似为塞上之音。直如马嘶驼吟,混入在这田野的长风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石燃、米俨、常青,名列七马,果非凡响,俱允称一代强横。只要骆寒窥得那“长车”稍有可趁之机,犹未得发,米俨,常青,石燃便已飞马而至,补上缺口。
石燃于林中之战已至酷烈。“长车”伤折已甚。他们虽得预警,但事出不意,如非萧如事先报警,只怕袁辰龙所苦心操练就的“长车”此时所余已无一二。
但车马之战,多为远攻。骆寒剑短,自是还手不易。只见他偶发啸叫,必腾身从驼背上跃起,九幻虚弧,缥缈一击,略沾即退,不肯缠斗。只为对方还有三个“七马”中的高手。
文府之人也伤者惨众。但他们蓄势而发,人数较之“长车”还多了一倍有余。所以“长车”虽斩杀亦众,但不得解围。
骆寒的驼儿却并不走直路。它身形虽大,却转折便利。仗着这驼儿,骆寒左奔右突,虽陷百车之围,却一时并不落下风,要疲痹敌手后以寻可趁之机。
秦淮对面的平畴之间,骆寒与长车厮杀正烈。坡上文翰林忽一击掌——此时他已不需潜忍,只见两个仆人如飞般提了两个大漆盒飞奔了上来。
数里之内颇多知音之人。旁人只觉那骆寒歌中阻滞,萧如在茅寮顶却似听出了那少年不曾明诉的一番心曲。生人啊生人,所求常不可得,所托若明若灭,能抵御这无常而有涯的生的、能证明你曾存在于天野间的究竟有什么呢?
赵无量一抬首,望向对岸南头三里许处的一片树林——也许,那就是骆寒唯一可以一避这“长车”车骑纵横之地了。
……有的人累世黯然,却也会偶尔放歌,那歌一破天野的空寂,而想让其听到的人,会听到吗?他听到后,又会做何思解?
赵旭却一脸紧张道:“骆寒,他是不是已无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