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呼唤母亲
一个男老师小跑到黑压压的队伍前,吹了声尖锐的哨子,喊:“立正!”接着,他又跑到校长门口一侧,指着一个人叫:“你,右手举起来!大家向中看齐!”
那个人像是没听到,眼睛仍留在那间简单整洁的办公室里。男老师嘟囔了句“敢违反纪律!”就冲到那人面前。那么大的身躯挡在那儿,把视线完完全全挡断了。那人仰起脖子,举起脸看男老师,发现男老师正看着自己。“你,右手举起来,没听见?”男老师吼道。那人条件反射一样举起了细细的胳膊,心里像被人抽了一鞭。很多人都看到了那只柴火棍胳膊撑起的手,便开始细细碎碎地移动脚步,没人敢再说话,连咳嗽都压得低而又低。
咳、咳,母亲咳了两声,清嗓子。
大家都坐直了,没人不认得台上那个即将为我们唱歌的人——我的母亲。因此,犯不着任何自我介绍,母亲甩开亮嗓就唱了起来。
一遍唱完,大家仍没有反应过来。
“好不好听?”母亲冲着下面一片黑压压问。
“好——听——”几秒钟后,孩子们又活跃起来。
“早教过。”
“明天下午你教全半同学唱信天游好不好?这首歌好听。”
“让我妈妈教吧,我妈妈唱得很好听。”
“好,跟你妈说一声,她要是同意,明天下午就来教大家唱这首歌吧。”
“恩。”
“好!现在大家跟我唱,我唱一句你们唱一句。我低头/向山沟——唱——”
孩子们呜哩哇啦地跟着唱,一个比一个嗓门提得高,那么高的声音回旋在又破又暗的教室里,真让人震撼。如果把这些孩子弄到黄土高坡上去,一齐唱信天游,那将是另外一番景象。黑鸦鸦一群穷孩子对着山沟,扯开嗓门,声嘶力竭,犹如呼唤自己的母亲。但比起黄土高坡上的孩子们,他们略显苍白、柔弱、安静。
我们正专心学唱歌时,我感到了窗户上有些一样。顺着望过去,才看清那是一张人脸,贴在胶带粘补的玻璃上。他的眼睛很亮,以至于透过玻璃我都能辨清他在看什么。他在看讲台上领唱的人,我的母亲。真正引起我注意的,不是那双窥探般的眼睛,而是他脖子上的那圈白色。白得鲜亮,白得刺眼,正是我见过的那件白衬衣,穿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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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发现我,我赶快扭回头,止住心跳。我知道他是谁。刚开学时开集体大会,全校二百多人挤着站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第一排正中的那个人脸对着校长办公室的木门。门开着,可以看清里面的一切,有书、有桌、有椅、还有床,铺了花床单,被子叠得方方正正。我们在打闹着排队时,他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子,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缸子,小口抿着茶,时不时向门外望一眼。他的白衬衣、黑皮肤哟!
教室里一片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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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那样喜欢孩子,只要为了孩子,一切事她都不会拒绝。
第二天下午,母亲便站到了我们的讲台上,她比胡老师高出那么一大截来。若说胡老师娇小柔弱,那么,母亲就是高大健美。母亲俯下身,胡老师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她点了点头,笑了。
我坐在座位上,激动的目光随着母亲的移动而移动。不知道她紧张不,我似乎是把所有人的紧张都包揽了下来,明明是激动导致的结果。我把手心摁在裤腿上使劲地搓来搓去,仍汗津津一片。真后悔背着大人捉小鸟玩。大人们说小闺女玩小鸟要出手汗,长大了出嫁时坐花轿也要尿裤子。我不信,四四更不信。小毛孩子实在抵不住鸟窝的诱惑。我们攀着木梯掏房檐下的鸟窝,一次可以掏出好几只小鸟或是鸟蛋,至于掏来干什么就不谈了。有太多乐趣,在人与动物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