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呼唤母亲
几个人呆在那儿,你瞟瞟我,我瞪瞪你,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就看河。太阳毫不留情地收起来一缕缕光,几个孩子在这儿耗着时间,苦苦地等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到来,*下午的一切。他们在苦苦地等,苦苦地想,甚至想到了偷家人的钱买把新锁给换上,再给四眼儿磕几个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叫爹叫大爷都行,只要别让校长跟家人知道了这回事。挨顿打事儿小,苦饿三天,再在校长办公室立正低头认罪三天,那事儿可就大了。
“怎么办,你说吧,涛哥。”一个孩子忍耐不住了。
几个孩子撬了门,偷弹钢琴的时候,四眼儿正蹲在女厕所拉肚子。男厕所在校门外,离办公室太远,放学后,留下看校的老师就习惯在女厕所大小便,这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我们在外面玩,尿憋得再急,即使实在不行了,尿裤子了,也不会到学校上厕所,大家都知道为什么。
四眼儿正拉得稀里哗啦,就那么做梦一样听到了钢琴声,声音不重,甚至很轻,很柔,像一个女孩子在拨弄。四眼儿心想:哪个女孩儿在偷弹钢琴?但转念又一想,不对啊,门锁得铁桶一样,女孩子谁有那么大的劲儿把锁撬开?想到这儿,四眼儿不自觉地看了看牢牢拴在裤腰上的一串钥匙。这个弹钢琴的人究竟是谁,按四眼儿的智商,他是无论如何猜不出来了。
但不管他(她)是谁,都是犯了大错。那架钢琴是随随便便哪个人都能摸的吗?这些大老粗、文盲,别说是钢琴键了,连钢琴的脚都配不上碰一下,土的泥的,还谈得上什么音乐、什么欣赏、什么品位!大人们摸不得,学生们更是摸不得。这东西娇贵,哪儿疼了哪儿痒了谁医的好,村西头的瘸子医术再高,也是医的好人医不好它。它可是几经周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城里人的家里弄到这里的,哪能再经得起折腾!四眼儿越想越气,气得火冒三丈,硬是把源源不断往茅坑里拉的东西给憋了回去。他脚底带火一样出来逮人,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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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哥和这几个伙伴一口气跑到大河边的石头堆里,才停住了脚。几个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胆小的那个怕冷似的缩着身子发抖。每个人心里都亮得像这汪泛光的水——这下可戳大漏子了。
“一个一个挨着玩,涛哥,你先!”一个人自告奋勇,统一纪律,仍不忘拍涛哥的马屁。
涛哥深吸一口气,嘴唇微微抖动,两手紧张而兴奋地交缠在一起,搅得骨关节“咔嚓、咔嚓”响。等他觉得火候到了,就慢慢伸出了手,轻轻地按在琴键上,爱抚一般。那琴像是回应这双手的倾诉,真的发出了奇妙无比的声音,该长的长,该短的短,余音悠悠地荡开,充满整间屋子。是哪个耐不得寂寞的孩子向平静的水面上调皮地抛了一片瓦,打过一个一个激灵,泛起一圈一圈波纹,荡漾心头……
“轮我啦!”刚才那个自告奋勇的家伙不知道是后悔了还是咋回事,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另外几个也都,但谁也没胆把黑壮黑壮的涛哥拉开。
涛哥似乎陷进去了,忘记了这一切是怎么一回事。
“咋办呀——”方才自告奋勇那个哭丧着脸,一副苦大仇身的样子:“我爸妈要是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
“哪儿有那么严重,不就是挨一顿嘛。”涛哥瞟他一眼,有些轻蔑地说。
“你还弹了一会儿,我们几个连摸都没摸到。”一个孩子怨怨地发牢骚。
“就是。我刚碰到钢琴,你就打我了一下。”挨打那个更是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打你又咋了,他们又没说不让打你,谁叫你没规矩。”涛哥挖了这个胆小的人一眼,骂他活该。他翻翻白眼,再有不满也不敢说出来了。
突然,一个孩子朝涛哥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急急地说:“四眼儿来啦!走!”
涛哥没反应。其余几个冲门外一看,慌了,挤着向外跑。这时,涛哥才猛然明白过来,也尾随他们撒腿跑起来。
“站住——”四眼儿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扶着眼镜,踉踉跄跄追上来。当他追到墙根时,几条人影早已翻墙而出,不知去向了。
“妈个X,兔崽子!”四眼儿气呼呼地骂一句,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了栓皮带。
四眼儿是学校的总务,这个职称的意思至今我都没弄清楚。小学里,挂头衔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校长,一个就是总务。这个官儿到底在起什么作用,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四眼儿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副大黑框眼镜,这也是“四眼儿”的由来;再者,就是他每个学期管发同学们的书本;还有,就是他痛贬了涛哥一顿,还警告全校学生“谁要是再撬门偷弹钢琴,我就黑收拾,绝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