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还小 2
与白狗子同来的那些知青在垸里乱窜,他们对垸里的情况很熟悉,连秦打铁的家都记得。特别是那个与白狗子在帐篷里争吵的人。大家都叫他老五,也不知是他的姓还是他的名。
老五站在那被荒草封住的大门前说,秦打铁从前总吹牛,说他的技术全国第一,只要是钢铁他就能像揉面粉一样,将它弄成自己想弄的形状。老五他们回城探亲时,故意从父亲上班的工厂里拿了一截不锈钢,让秦打铁将它打成一把菜刀,秦打铁打了三天,白烧了几百斤木炭,也只是将那不锈钢打成一只破鞋底的样子,就这样还将秦打铁的腰弄闪了。
秦打铁现在家门绝了。他听别人的话,带上老婆孩子,挑上打铁担子到城里去赚钱。他不懂陌生处的水深水浅,一到就接了一批活,都是些长短刀具。他交完货,钱还没拿到手,就在夜里被人满门抄斩。据说是黑帮械斗,一方吃了秦打铁做的那些长刀短刀的亏,对打起来,秦打铁的刀还是刀,别人的刀则成了泥巴。吃了亏的那些人便向秦打铁下了黑手。
老五对秦打铁的遭遇叹过几声,说在城里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吃得开。不比农村,再怎么样也有一块地可以养家糊口。在城里,双脚站的地方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想要。说着话,老五忽然就怀念起当年这屋里炉子上吊罐里的狗肉香。
老五说话时,父亲正站在旁边,他说:“那时,这一带的狗都叫你们知青偷吃光了。”
白狗子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不是说没人记得知青吗?”
我说:“秦四爹心里是惦记着文兰。你们是沾了文兰的光才被人记着。”
白狗子说:“我再问个相同的问题,你的同学们知道知青的事吗?”
我说:“不知道的多,知道的少。但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提起过知青,说他们老写文章抱怨自己下乡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迫害,好像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吃苦是应该的,他们就不应该这样。老师还说,自从来了知青后,这儿的流氓就大胆多了,像是有人撑腰似的。”
白狗子说:“你们做学生的也不喜欢知青?”
老五说:“你不是也跟着吃了许多狗肉!”
父亲说:“狗屁,你们总是将啃不动的狗骨头给我。”
老五说:“可你还不是啃得津津有味。”
父亲笑了笑说:“可你们不知道,有一年腊月下大雪时,你们将公社里养的一条狗打死了,刚煮熟,我跑去骗你们说那是条疯狗,你们吓得不敢吃,让我拿出去扔。我只扔了几块,其余的都让我和另外两个孩子躲在树林里,用树枝做筷子,过了一餐饱瘾。”
老五也笑,他说:“那你就不知道下文了,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你家的两只鸡!”
我说:“为什么要喜欢知青?”
我想起秦四爹的话,便又说:“你们知青可从来没有喜欢过农村。”
白狗子不说话了,他低着头将手中的钢笔反复玩来玩去。后来他将钢笔递给我。我不好意思拿了人家的东西就走,在那儿站也不好,坐也不好。
正犹豫时,白狗子忽然朝我吼了一句:“没你的事了,你还站在这儿干什么。”
白狗子的声音浑厚得像春天的雷霆,滚到哪儿,哪儿的地皮就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