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旺盛的地方(二)
好在,再有两公里的样子。公路再转过几个山弯,就是松岗了。于是,我便离开电站,奔向了松岗乡。
中午时分,我在一个小饭馆里坐下,要了菜和啤酒。坐在窗前,望着对面山嘴上的松岗土司官寨。
在我眼前,很多建筑都倾圮了,只有两座高高的石碉,还耸立在废墟的两头,依然显得雄伟而又*。其中一座碉堡的下部,垮掉了很大一部分,但悬空了大半的上部却依然巍巍然在高远的蓝天下面。松岗这个地名,已经是一个完全汉化的地名,其实这是藏语名称茸杠的译音。这个地方的名字,便是由那山梁上那大片废墟而来,意思就是半山坡上的官寨。
以后,每当有人说马尔康在藏语里的意思就是灯火旺盛的地方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这所有的光芒中,有着我青春时代的汗水的光芒,梦想的光芒。
于是,我决定去看看松岗,看看那座电站。
9 土司故事之二
沿梭磨河而下,十五公里处就是松岗乡,再往下是金川,金川再往下便是我们已经去过的丹巴。
电站距松岗乡所在地还有两公里左右的路程。
天正在暗下来,校长的面影与声音都开始模糊不清了。这时,一位总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女同学对我说:“嘿,松岗电站工地的拖拉机手死了,原来是你们一起的吧?”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关心这种事情,脱口便问道:“谁?”
她笑了,说:“我怎么会知道那个拖拉机手的名字。”原来,随同摔死的还有一位她的同学——没有考上学校而被招了工的知青。据说,有领导想要电站工地上有几位女拖拉机手,于是,原来与我一起吃了满肚子柴油烟、受了两个冬天河边风寒的伙计们,就有了各自的女徒弟。
后来,我听到准确的消息,那个把性命丢在了河滩上的人是阿太。偏偏是我们这十个人当中手艺最好、个性又最为沉稳的阿太。说实话,我把可能死于非命的所有人挨个排了一遍,也没有想到会是他;最要命的是,他摔死的地方的对岸,就是他家那已经有些年头的石头寨子。从石头寨子的楼上,他的妻子与子女,每天都可以看到他肝脑涂地的那片砾石累累的河滩。
又过了些年,听说,我们其中的一个斯达尔甲的,在工地所在地的寨子里当了上门女婿,又过了些年,听说他死了,原因是酒。我想起来,原来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就不怎么喜欢他,原因很简单,他喝醉了酒,就把想当老大的想法全部暴露出来了。
当松岗电站的大坝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没有一点激动之感。我怀揣着一纸入学通知书离开的时候,大坝刚刚浇铸完基础部分。现在坝里蓄满了水的部分,那时是一个不小的果园。春天,那里是一个午休的好地方。大家把拖拉机熄了火停在公路上,走进果园,背靠着开花的一株苹果,斜倚在带着薄薄暖意的阳光下,酣然入眠。
那时普遍缺觉,一台拖拉机两个人倒班,再说了,加一个班,还有一块五毛钱的加班费,可以在小饭馆里打到两碗红色的甜酒。
有时候,我的同伴们会小心地赌上一把。但我只想睡觉,睡我那十六七岁的人那永远不够的睡眠。
但是,那个大坝在我眼里却没有让人激动的感觉。因为我付出的劳动,因为记忆中那上千人挑灯夜战的盛大劳动场面,我觉得这个大坝应该更加雄伟高大。我想上大坝走走,却被一个值班人员不客气地挡住了。
于是,便更加兴味索然。
听到阿太的死讯时,我落了泪。
而在马尔康车站旁的露天茶馆里,有人把后一个死讯告诉我时,我只是叹息了一声,然后低头喝茶,仰面看天。
马尔康的天在大部分时间都非常的蓝。只是这种情境之下,很饱满的蓝色却让我给看得非常空洞了。
这时,在下山的路上,看着这满城的灯火,我想起了这两个故人,想起了青春时代的劳动来了。
我想,如果用数字的方式来看,这满城的灯火里也有我的一份贡献,还有我的伙计们的贡献。于是,我停下脚步,朝着那些最明亮的灯光数过去:一盏、两盏、三盏……是的,这座城市不仅与那株树有关,还与我自己的记忆与劳作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