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哪儿
那枚聆贝却由激动的鲜红慢慢褪成淡白。像一张曾经妩媚的嘴,说了说了,说到最后被岁月漂洗得不再有血色的玫红。她知道,一旦吐出所有的积淀,那枚贝将重新变得轻起来,它会在蓝色的月光与水里再度漂浮起来。那时,她是不是该把它重新捐回大海,如它渴望的最终的自由。
那声音原来是这女人的自述。
而那时,终于聆听完这一切的那一刻,自己是不是也可以从此真的轻下来,放逸自己进入这个尘海,也自由起来?
贝口里就是洁白的贝肉,一滴砂子滴进,那么细腻的贝肉登时痛苦地一缩,女人一伸手把它投入了蓝蓝的火里。那蓝火漾得像水,聆贝被迫地含着砂子,尖锐的痛让它分泌起汁液,而身周误以为水的蓝火那慢慢的灼烤竟误成为对那刺痛的安慰,所以它唱了,它吐出声音,用汁液驱赶着侵入体内的砂粒。它的声音原来就起自于此。
“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呢?”
因为古老的石头知道,无论这世上的人们怀着怎样的奢愿,怎么精心的来粉饰那些墙壁。终有一日,战火兵灾、水蚀风化、雷殛电掣,它最深的纹理终有一日必将裸现。
……那是在我九岁时。
石墙下,抱膝而坐着一个女人。
好象一场平缓的宣叙调,进入剧情前先已宣明了主题。
女人本一直像觉得冷,冷得缩下去,可伶仃的双腿却没从浸月的水里抽开。
鲜红的贝口被强迫地划开一条缝,像一张被强拧开的歌者的嘴。女人有些残酷有些天真地把那玻璃尖上的砂子硬往那贝口里填去。
一个男子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她把那截玻璃的尖跑醮上一点尘土,然后,有点儿狠心地向那聆贝的缝上划去。
是思域,他老早就已逃开,但像逃不出这场声音。那声音如吸了月光的玻璃,铺满了一路,铺遍了他足下的小巷,铺得他无从逃避。他踩着它,一路奔逃,一路踟蹰,却也终一路回家似地在这九曲回肠的巷子里转了回来。
那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这月亮也该滴够了,她拿起那截断裂的鞋跟,一敲就敲在那竖硬的聆贝上。聆贝的红应激的聚力,红成一点,红成了火,火滴在水里,那滴满月亮的污水点着了,发出蓝汪汪的火焰。它下面的水浊成泥,它自己却蓝成水样的波幻。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满苏摩城的人都想着要找到她这两样东西。可这,不过是她的一篇日记。日记久了,久得她自己也都已忘记。可他们就算得到,除了听得到零碎的开篇,又怎么找得到打开它全文的秘密?
聆贝里的声音这样开始。
她抱着膝,越抱越矮。
……你没有见过我,可是我确曾爱过你……
整个身体语言都矮了下去,像在承受着命运的压力。
它好长,长得好象隔绝已久的前生,长得它跟自己的主人已远远分离,就此断裂,以致自己的主人听到,都像他生来听此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