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已识滚滚辽河水 独当恻恻天池风

甘苦儿立起身，池中云水两散。那“姽——婳——”满天，也已了如春梦。他痴痴地站着，身边有风吹过，那是这天池边清透已极的风了，他的心底，忽忍不住升起一忽近乎空茫、近羡绝色的孤独之感。

连那算计定要等海东青与大同盟两虎相斗，伤损之后再捡渔翁之利的胡半田此时也目眩神迷，怅怅半晌后，也带着手下之人去了。甘苦儿望了那犹未醒悟，没有走的江湖豪雄们一眼：“你们还在等什么？”

甘苦儿隐约中听得这句话，可眼皮好沉，只是想睡。他又睡去不知多久，才重又醒来。醒来时，却只觉浑身舒泰。他轻轻睁开眼，重又见到那个石洞，只见四壁简陋，洞顶四周却散乱地镶着几颗珠子。那珠子想来极为明贵，折射着射入洞中幽暗的天光，散发出一晕晕润泽的光彩。

那些人茫然互顾：等什么？等什么？这一场生命终究在等些什么……

他因不知禁忌，冒用剧天择灌入他体内的“五色遗石”真气施用他姥爷的“阴风大法”，剧天择的五色遗石本已酷烈已极，加上他姥爷遇古的魔教心法更是邪僻，两股内气相冲，他四肢百骸一时如废。可这时，在那一双温暖的手的调理之下，这两股互不相容的真气渐渐也能各自相安。甘苦儿半睡中只隐隐听到：“剧天择，他、他居然要用这种法子试试你是不是他的儿子吗？苦儿，苦了你了。好在你魔教心法修为不深，否则，娘也救你不得了。”

他们心中已各有答案。忽然一笑——那龟背图，毕竟又算得了什么，只见他们三三两两，扶携而去。

向礼神色惨变：“罢了罢了，空色交征、隙中独步，当此时局，吾有何撼？”

遇回甘的眼里也有一滴泪滴下，她轻轻地说：“不是梦了。苦儿，你找到妈妈了。这绝对不再是梦了。”

却听得一声惨呼。那“凶影”心灵智明，却偏是他这样人最先看到到至空至色的一幻。海东青却还未见，一刀凝虑，竟刀斩他于天池之畔。

甘苦儿摇摇头，泪光隐隐中，他的眼前，那珠子的光芒被泪水隐约成一片朦胧。然后，他才看见了自己妈妈的长相。她是——那么美、那么恬静、那么温柔。甘苦儿轻轻道：“妈妈，这不再是梦了吗？”

※※※

甘苦儿醒来时，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幽暗的石洞之中。那石洞甚是简陋，不知从哪里隐隐透入天光。他只觉得好累好累，眼皮沉沉的，只想闭住眼睛，再次睡去。他这一重又眯着，时间不知过了是短是长。睡梦中，只觉周身都在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按着，有一股温暖的真气在他四肢百脉中缓缓游走，他沉沉的眼皮间只觉好多奇诡的色彩在他眼前绽放。他口里轻轻叹了一声“妈妈”，四肢舒展，只觉得好温暖好舒服。这是他十六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了，因为，觉得有一种什么最最亲密的与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气息就在自己身边将自己相伴。

直到他们都去了后，场中猛地一清。甘苦儿回头，却见妈妈正在向自己这一方向望来。她却不是在看向他，而是看着……他。她与释九幺两人目中空色交激，遇回甘忽然一笑，这一笑如此温婉，然后她鱼一样的滑入水面。甘苦儿只见她还冲自己笑了一下，便见到……妈妈的身子，很慢很慢地沉入水中，已然不见。

※※※

※※※

天池真的象是挂在天上。它海拔极高。它四围长约三十余里，占地数千顷。从天池边上举目四望，可见七座长白的最高山峰环绕左右，宛如高人遗世，怀抱明珠。——可这些，已沉入昏迷的甘苦儿却是看它不到了。

一声才罢，甘苦儿只觉十六年来无数的渴思恋慕、委屈困顿一时发作起来，只见他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他从不惯在别人面前流泪的，就是小晏儿面前，他也一向自矜，可此时此刻，他却似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只是想哭。那女子伸出一支手轻轻地摩娑着他的脖颈，轻轻道：“哭吧，哭吧。妈妈对不起你，好孩子。”

池中云停水澌，空中诸色变幻。天池边所有人等这时不由怅然而望。向礼三人忽不发一言，扶起伤势最重的向耻，带了十一“人龙”转身就退。不一刻，已经踪影难见。海东青忽发出一声悲啸：“好一个空外空，好一个姽婳天！”

他侧头望去，只见榻边，一个女子正含笑地看着自己。他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女子的容面，只觉一种发于天性的亲近之感油然而起——这、不会又是梦吧。他轻轻伸出手，拉住那女子放在榻边的手，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他一挥手，长声悲吟，已率属下长吟而去，走时回头看了海删删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止住，叹了口气，径自下山。

甘苦儿自觉还恍如梦中。他眨眨眼，却听一个声音道：“苦儿，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