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已识滚滚辽河水 独当恻恻天池风
向耻重伤之下,心中怒极,喝道:“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她叹了口气:“他、他、他……呀。”
他重又飞身而起,口中喝道:“三纲一杀,百战不殆!”
虽然只此一句,遇回甘却猛一低头,她望见小苦儿脸上神情,只觉有一丝本该不和他相干的苦意在他唇角泛开,心里就似全都了解了。只见她站起身,轻渡几步,然后才重又握住小苦儿的手:“你别怪他,他也不见得愿意这样的。他虽为僧人,但风华妖冷,非可自择。”
海东青此来,原为报孤僧之仇,几尽携精锐。他情知孤僧不会伤害手下,所以倒不曾顾忌。但大同盟就不同了,一旦招惹,不死不休。
她的手轻轻地顺着小苦儿的头发抚了下去:“你明白吗?”
那三十余名马匪果然强悍,只见他们一入战圈,十一“人龙”已吃力不住,结阵自保。“凶影”一见之下,一跃而起,伸出一双瘦大之掌,全力接下了海东青的刀势。
遇回甘脸上微微一笑:“妈妈还记得初见他的那一次,牛毛细雨,远江橙练,那么个小楼,楼下那么个青石板路,他打着一把伞——最普通最普通的黄色的油纸伞了。可那颜色真好,天边还微有落日,哀绝之色呀。妈妈每日本都要观色而悟的,可见了他,清飘飘的,只觉人生——就算是一场绝色,一场绝丽,那一切,毕竟终归还是空的。黑鳞鳞的瓦、泥泞泞的地、青闪闪的路,一切都是以往我眼中最喜欢的实在颜色。可他、却给我一种好空的感觉,他手腕上的硬白就是那空中之色,而他衣角的籁籁却象是色中之空……,所以,你不要怪你那个小朋友海删删了。脂砚斋一脉,本就是误入人间的一件异数,还是不碰到的好,但既碰到了,就怪不得那个海删删了。”
甘苦儿压力稍轻,但“礼、义、廉、耻”四大分身的一身精湛艺业岂是他仅凭一股锐气就抵抗得住的?只见他与那向礼三人袖风一接之下,虽在间不容发之际,他以隙中驹之芳避开,却忍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欲喷出。他一抬眼,就见到海删删不远处苍白的脸。心中一阵苦笑。他一张口,那口血就向他手上之剑喷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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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青与海删删一干人马来得很早。但“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们清早上山,才至天池边,已惊讶地发现——那天池边上,已攒三聚五地坐了好几十人。海删删将眼在众人群中寻找着,想找到甘苦儿的影子。可她最后只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海东青长空一击,招势所向,竟就是十一“人龙”中人。他一人之力,本也当不得那十一“人龙”联手之击。但十一“人成”疲惫于前,何况海东青所习的功夫,原以天下至悍至厉的堕民之功为根底,少年又得入冰宫,承其所传,于冰天雪地,千里塞外磨砺而得,遇强愈强,遇狠愈狠。
这里本来一向人踪罕至,只时或才有一二寻奇探胜之辈偶然游幸。可今日,那波光潋滟的天池之畔,却聚了好多人。
十一“人龙”神色大变,实没想到这化外之壤居然也有如此高手!旁观的胡半田面色一变:“好厉害!”
甘苦儿也点了点头。
只见血一上剑,甘苦儿淡金色的面上就光华一灿。他以魔教之“沥血”之术催动杀气。向耻在空中却长击而至。甘苦儿喝了声:“来得好!”
一时,只听遇回甘道:“不过,他可真是一个好人。”
炽剑一摆,直向飞扑而来的向耻迎去。两人交击之声一传,只见甘苦儿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又直喷而出,而那向耻为炽剑之力所伤,只见他半鬓毛发,尽成焦赤。
母子间一时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关于这事,什么都已说尽了。
四月十五、天池之畔。
他心下发抖,原来当日海东青与他之战,居然还未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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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见海东青携来的三十余名手下互顾一眼,忽马刀齐出,叫了一声:“老大,说什么你的事我的事,私事公事,都是咱们大家伙儿的事!”
甘苦儿轻轻点点头。他抬头看了看母亲的脸。遇回甘虽在自敛之下,一份容色犹如世外之花,绝丽难匹。甘苦儿心中感慨,这次辽东之行不虚,他终于见到了妈妈,还识得了孤僧。可他心里却隐有不安,这一声“空色交征”,是不是他这一生都无法逃避的一场梦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