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孙 第五章 吟者剑
屋内众人正自惊疑不定,紧接着又听得一阵细锐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方位不定,一时,似响自殿外的那片松柏林内,一时,又似就响在众人耳侧。
那剑鸣之声似琴弦上的高音,直欲破空而去。可适时地,它又寻隙而入,刺入厅堂,竟成反击之势。那老者似是很久未曾碰到如此对手,正在得趣,越是笑得酣畅淋漓。眼见得,厅中体质稍弱之人已越来越承受不住了。突然,只见光华一闪,一道剑光凭空飞度,直取那老人座上。
——想起师父曾有过的那么多他不知道的过去,不由让他心中更增伤感。略怔了一会儿,虬髯客对他一摆手:“你也去吧。”李浅墨怔了下,默默地就待离去。却听身后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道:“等等我!”那声音大是惶急。
门外那一缕剑鸣遇上这雷响山呼的笑声,先是一抑。但接着,它突转高亢,似是情知无力与此等深厚功力对抗,就越振越高,金声而玉诉,如一羽健翎翱翔于怒涌之海上,虽波涛翻滚,势欲滔天,可它越飞越高,终究打不湿那一枚自傲的羽毛。
李浅墨一回头,却见那胡人少女一双美目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她似生怕自己抛下了她,急奔过来,一把就抓住自己衣角。
众人只觉得那笑声从自己头上一阵阵滚过,每滚过一次,虽不是专门针对自己,也震得身子稍弱的人如杜荷、赵节等辈面色发白,几乎经受不住。
却见上首那老者神色忽郑重起来,竟被逼得身子微微一侧,两只大袖同时舞动,翻滚如海浪,端的声势惊人。
可他不惯作此儿女之态,忽然大笑,举起那坛酒,就向肚里灌了下去。直待近一整坛酒被他饮空,才听他粗声大笑道:“当年大野龙蛇,如今尽归何处?”说着一摆手,“罢罢罢!老子今天情怀转恶,没兴趣玩人了。”
这一击,轻忽缥缈,如人世间难逢的吉光片羽。
众人还不解他是何意思,却见他忽回过脸来,环目怒视道:“妙人不盈寿,蠢货遗千年。还不给老子滚!”
却听那持剑之人笑道:“你错了。”只见那剑势遇挫,竟弹成一个弧形,持剑人借势飞退,双足在梁木间稍一借力,竟换了一个方向,重又击来。
那边虬髯客一见之下,不由一笑。李浅墨脸上没由来地一红。
在座之人适才已领教过他这大笑的厉害,这时才知那老者方才的龙吟之声竟犹未尽全力。李承乾与魏王等面前的案侧俱都放了好大一个酒瓮,这时只听得那酒瓮都嗡嗡作响。那老人笑声如雷鸣海啸般席卷而过,碰上什么,似就对上了那东西本身的频率,引得那物事一阵震颤。
却见虬髯客似乎霎时间心情转好,冲着自己与那少女背影叫道:“记着,你还欠我一战。”
众人方自侧耳倾听间,却听得席上那老者已振声大笑。
李浅墨后背一挺,感觉到那胡人少女硬塞进自己手中的纤手,感觉到虬髯客那一语中的凛然之味与浓烈的生趣,心情一时竟然豁朗起来:师父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毕竟还是有很多东西是如此有趣,如此惹人玩味,又如此引人期待……
东宫与魏王府之人面面相觑下,犹不敢信,一时未能明白。及至明白过来,再顾不得面子,只见瞿长史与那六名护卫簇拥着魏王;杜荷、赵节、张师政等簇拥着太子李承乾,也顾不得面子,急急地就向门外散去。
他大袖一排,随手就向那剑刃卷去。那剑的来势立时蜷如尺蠖,但一展间,又矫若游龙。
倒是李浅墨一时没动。
上首老人哈哈大笑,脱口道:“原来你是罗卷!”
他怔怔地望着那个老人,心中暗想:师父走了,自己心中悲痛,自是无可言说。可眼前这老人听说师父死讯,那一刹那间的情怀转恶,怆然神伤,却也是自己不能全然了解的。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话细想起来,却也令人伤怀。那些大野豪雄,曾共同拥有过怎样的一个时代?自己就算穷摹细索,却也不过仅能略窥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