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教坊 第十一章 风角战
“此酒如名,当名为何?”
但可以如此悠长地亏欠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让他觉得,自己有权利被爱,有权利受呵护。让他觉得,自己真的做回了孩子。
他把玩起那把曲颈长壶来。神色间似颇愉悦。
他真的觉得自己亏欠师傅很多。
一条长藤就沿地葡伏而来,一下缠到那青玉案上,把那案子直拖过去。
他不答小却的话,却把手上的泥玩笑地涂向小却的脖子上。小却笑着躲,肩胛的身影未动,手臂却灵动万端。小却扭得像个泥鳅,好容易终于躲开。看向肩胛,只见他全身上下,都裹着泥,外面笼笼统统地罩了件袍子。干净的袍子沾了泥,越显出他那又落拓又高卓的风度。
那案子被拖到他二人中间,肩胛执壶斟酒,两人各尽一杯。
肩胛像是刚从泥里面钻出来。
再倒时,只见余沥点点,竟已倾干。
突然李靖与肩胛一起动了。
在小却的想像里,感觉这时的师傅就像一只羽毛调零尽后的鸟儿。他飞翔起来虽然那么恣意酣畅,可一旦落地,露出那受损脱羽的身子,原来只能那样蜷缩、软弱、又不好看地泡在泥泞里。
其实他们只是一抬头,一齐望进对方的眼睛。
下面,是一切沉睡的泥塘。
小却的呼吸都停住了。
他这么想着,忽觉有人在自己光光的脚背上打了一掌。只听得皮肉清脆的一响,他一蹦就跳起来,看见肩胛,忍不住就咧开嘴地笑:“今天怎么这么早?你的伤……好了?”
肩胛神色有些懊恼,李靖笑道:“红儿备的酒,你从来不要指望会有很多。”
可惜他无法为肩胛多做一些什么。刚才,他打了一只獾,一会儿,可要把那獾儿烤得好一点给师傅吃……肩胛的口味是极挑剔也极不挑剔的。却奴想起他那时而深情空望、时而落拓纵恣的眼,觉得,这世上,总有些人,注定是让人读之一生还读不透的。
肩胛已侧眼望向红拂。
可这幸福感同时又让他深深不安。
那一片小沼泽并不深,肩胛的整个人是蜷缩在里面的,甚至都不见面孔。小却知道,那是龟息之术。那天,一片泥泞的沼泽中,却奴只见到两片孤另另的膝盖。他去偷看时,师傅分明已经睡着了,“曳尾乎涂中”,那些泥沾着药草的腐叶斑驳地黑着,而这黑水上,只见两片瓦片样的膝盖浮在泥上,还未尽沾满泥,像飘落在泥塘里的莲瓣。
然后……他觉得简直过了千劫万世的那么长,他才在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抹笑意。
他知道这十余天来,师傅一直在一个泥沼中泡着。他曾偷偷去看过那个泥沼,那是一个不过数丈见方的沼泽,师傅全身泡在里面,脸上沾了泥,神情间一片黯然。那样的长天一刺,明德殿里全身化羽后,如一只鸟儿挣脱了自己羽翅的牢笼,可最后的结局,竟然还是这样,蜷曲于泥地。
然后只见他们突然松手,齐向自己这边一招。
可他这模样实在是怪,小却望着,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