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孙 第二十四章 麦田战
——今日之战,他已全无把握。
这样的一战,却是整日迷于价值判断,在无数价值取舍间迷失了自己的人,唯余的男人式的乐趣。
哪怕李浅墨平时未尝不哂笑于此,可今日,他却似为自己的敌手打动了。
这将是一场意志之战。
死亡,却是佩戴在勇者襟前的胸章。其实,无论一战之后,死与不死,这些男人胸前,都会挂上一枚崭新的“死亡”的胸章。
确是有人这样面对生命吗?既然纷扰人世,许多问题终无解答,那还不如,让一切变得简单,只剩下生与死的手段,判然两分,这样,赤裸裸地对生命的挑战就恍如一场笑闹了。
四十余骑大食战马就那么默然肃立着。
它们一线排开,呈个弧形,如引弦之弓,冷对着李浅墨与幻少师数人。
连李浅墨都觉得这群敌人简直威武无比。那些马,个个身高腿长,肌腱鼓胀。马上,就是一尊尊雕像般的白衣大食战士。他们脸上的表情也石雕也似,仿佛他们从里到外,连同心肝,都是铁镌石刻的。
这是一个战阵,远非李浅墨曾经历过的所有打斗所能比。那些大食战士,分明个个都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死亡仿佛将成为他们的荣誉。
李浅墨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态度,此时方才明白,为何万里之外,大食铁骑可以纵横无阻,视天下英雄无噍类了。
那些大食骑者的目光是炽烈的。李浅墨隐隐知道他们这些忠于一教的信徒平日里生活中的清规戒律。怪不得他们会把死当做最刺激的游戏。既然酒为奢欲,乐为淫荡,那还有什么可以刺激自己生命中的渴望?
只见一声低沉浑浊的号令后,那四十余名骑者,同时把马刀举于头上。
李浅墨这方人少,再不能不与他们争抢先机。只见李浅墨身子猛地一矮,双腿一屈,弓一样的蕴势,然后猛地就把自己弹了出去。
以往对战,所逢尽都是中土高手,对敌之时,讲究的是剑中含韵,韵外有致,一味回旋,似往不复。那里面俱是极高名的取舍之道。可今日,面对四十余名如此骠悍的骑士,李浅墨知道,今日,那一切都用不着了,只要求快!
所以他一跃即出,先发制人。然后,只见马刀在空中晃起一片铁腥味的网,如同每把刀上都附着着死神的笑。李浅墨一剑好似刺破了那死神的狞笑,那死神,登时幻化成数十把马刀,带着创伤的,围拢过来,漫天劈砍。
幻少师这时缓缓地睁开眼。
他终于醒了。他们底诃离一门面对大食骑士,一向苦无办法。这时,他与三个女子置身李浅墨后,眼见着李浅墨单人只剑,独对着数十乘大食铁骑。
——这一战,终究要被引发。
李浅墨只觉得手心里出汗。他心中也忍不住一阵激昂: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男儿踏阵之乐?他心底也有一些什么东西悄悄地燃起了。以前,出于肩胛的教诲,他一直不敢轻视生命如无物。临阵对敌,常怀有仁者之心。可今日,他面对这群大食战士时,却猛地警觉,自己一直压于心底的,那想来只属于男性的战斗欲望却被撩拨了起来。
对方诸人分明都不畏死。不只如此,他们还似已将死亡当作了自己毕生追寻的事业。那么,与他们一战,又何须效那仁者之软弱慈悲态?反正,彼此已将死亡当做一场游戏。他们分明是传说中的那种战士,只以勇为业,以怯为耻。战阵若此,一切就都已变得简简单单,不管目的有多复杂,动机有多古怪,可手段终究是一样的,那是敌我两方唯一可沟通的事:只有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