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第八章 紫竹

“怎么了？二夫人，怎么了！”外间的嬷嬷听得动静，夹衣也来不及披，屐着鞋慌慌地跑了进来，撩开帐子，看到床上那个女子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眼睛还闭着，却脸色苍白直伸两手，在面前一味乱抓。嬷嬷连忙抬手抓住那只在半空乱抓的手，推着她的身子，一迭声地唤“二夫人”。

妖怪……那个女子是无所不知的妖怪！她居然能洞察自己的秘密……

“呀！呀！——”锦绣堆里，蓦然伸出一双青白的手，凭空一气乱抓，腕上金钏叮当乱响，伴着有一声没一声的尖厉喘息，“别……别过来！别跟着我！”

不可以，怎么可以再让她进曾家的门？！如果这种事被曾家人知道了，那么……那么自己便是万劫不复。这件事，必须永远、永远地埋下去！

深院的高楼里，暗昏昏的紫楠木大床上寂寂地垂着珠罗纱帐子。似是有窗户没关紧吱溜溜地钻了风进来，床头上空悬着金钩忽地微微荡了起来。

“那些嚼舌头，二夫人怕她们什么？也不看看百花曾家今日的名头，有多少是凭了二夫人您的打点操劳？老夫人也说了，儿媳妇里面只有二夫人您算是顶得一个男子……西边院子里那位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妾，论大小，还不如二夫人呢！”

女人也应该有抱负的。但是在这个世间，那些礼教，那些熏陶，那些自她们一生下来就无所不在的氛围和言论，却仿佛是无形的枷锁，时时刻刻要求着她们封闭自己的知性，终其一生地仰望着自己的“天”。

“用不着吧——这一年来请大夫花的钱还少吗？怎么治也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二夫人的声音在锦帐后传来，疲倦慵懒，“便是老夫人不说什么，西边院子的那位又该私底下骂我拿乔做态，显得多金贵了。”

白螺长长的叹息，然而仰望天地，却知道自己对这个世间无可尽力。

“好。”李嬷嬷自个儿摸黑走到前间里去，一边窸窸窣窣地找东西，一边沉沉叹了口气，“二夫人，近几个月老是做噩梦，我看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扶着墙，不住地喘着气，女人眼里蓦然焕发出了狠厉的光。

临安的三月，还是乍暖还寒的天气。夜已经深了，街上已是冷冷清清。偶尔只有打更的孑孑蹒跚而过，悠悠地吆喝，漫长的尾音在街巷中曳着：“小心……咯，火烛……咯！”一句还没吆喝完，声音已经是离得远了。

宛如十多年前她决定杀了魏胜和孙小怜的那一夜。

看得到别人的过去未来，却同样是意味着要分担起别人生命的重量——那样的沉重感和挫败感，是西天上那些主宰者们几百年来反复让她感受到的——他们要告诉这个背天逆命者：你根本无能为力！

被称为二夫人的女子大约三十来岁的年纪，正从梦里醒来，睁开了眼，在黑夜里不住地喘着气，手回过来用力压着心口，感觉那里依然突突跳得厉害，涩声道：“李嬷嬷，替我倒一盏酸梅汤来……渴得紧了。”

然而，即使如此，要她低头，那却是经历万劫也做不到！

“可是又做了噩梦？”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夫人终于定住了神，缓缓睁开眼来，嬷嬷才舒出一口气，轻声问。

谭意娘走出门去，只觉外面阳光分外刺眼，脚下似乎踩着棉花，软软的没有丝毫力气。怀中揣着的紫竹扇似乎有千斤重，她扶着墙壁踉跄地走，眼里是极度的虚弱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