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镜 第八章 紫竹
扑灭了火,青石街前后闹了一夜,个个忙乱无比。所以谁都没发觉一街之隔的麻油铺里发生了什么——一直到第三天,风流小寡妇孙小怜没有扭着身子出现在街上,才有人想起去麻油铺看一看——打开门,随着麻油香味飘出的,是浓重的血腥味。
都已经十多年过去了,就算地底的白骨也该化了灰吧?……怎么还有血呢?
看着房里鲜血横飞的样子,破门而入的人忍不住转身夺门而出,蹲下呕吐起来。
“香吗?那可是上好的小磨香油呀……麻油西施那里买的呢。”
自己天刚亮到了这双妃镇上,就找到了地儿过来敲门,却不见有人答应,在檐下等了大半天,遇上邻居走过,他赔着小心问了一下,才知道自从周泰犯了案充军宁古塔后,留下浑家福娘靠卖花为生——想来是一早出去还未回来。
王福娘诡异地笑起来。然后,手一倾,烛台“啪”的一声,落在他衣襟上。
骂了这句,忽然想起什么,大汉连忙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安地跺着脚,眼睛再度盯着青石板街道的尽头——该没错,早上来的时候自己问过镇上的人,这里就是周泰的老家。
那夜双妃镇的大火,几年后依然让说起来的人心惊胆战。
福娘冷笑起来:“告官?再抓你去宁古塔吗?——再让你逃一次?”
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周大头……周泰因为犯了窝赃罪被人告发,发配到宁古塔已有八年,算是老人了。八年来,每个刚过来的苦役都会听他喋喋地说起家里仙女般的女人,眼里流露出艳羡的光。
女人的眼里都是恨意,然而却是阴沉而森冷:“你是逃回来的……是不是?反正没有人知道你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你今天来过这里……”
“哎哎……铁塔李,你…你不知道……我女人可是个美人儿……。她是双妃镇人呐!那里…那里……出过两个贵妃……”风雪里,大头周泰的头上落满了雪花,乍一看上去活像个大雪球,然而从他那冻得发紫的嘴唇里,断续喘着气吐出的句子却极具诱惑——特别是诱惑着这些流放宁古塔,已有数年没见到女人的犯人,“咳咳……我打赌,两个贵妃娘娘加起来……咳咳,都没有福娘美……她、她那个水灵……掐一下……嘿嘿。”
魏胜陡然觉得不好,然而不待他询问,福娘已经站了起身,进了后面的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不知道她在找什么东西。转而,灶下传来哔哔啵啵的声音,浓烟和火气一阵阵透了出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要干吗?
“他娘的,这毛毛雨可真黏乎——还不如关外白毛风来得干脆些。”立春早过了,灰衣汉子却还穿着一件破了好几处的羊皮袄子,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盯着下个不停的雨,压着嗓子狠狠骂了一句。
不仅仅是因为那起火的火势特别旺,蔓延了半条街,更是因为跟那一场火有关联的,还有两条人命——火灭了以后,在周泰家里找到了被烧成一段焦木的周泰媳妇儿,蜷缩在桌边。那个出名能干贤惠的女子,苦等了流刑的丈夫八年,眼看着大赦令下了就要团圆,却被这一场火活活烧死。
“江南……就是这样呀?”站在檐下,看着外面连绵的细雨,一脸风尘困顿的灰衣大汉有些感慨地喃喃了一句。话音未完,一阵风夹着细雨从檐外扑过来,虽只是如牛毛般的细蒙蒙,扑在脸上,却让长条大汉抽了抽鼻子,陡然爆出了一个喷嚏。
也有人说那火来得蹊跷——那是镇口上的庙祝,想起了那一天白日里,曾有个外地来的灰衣大汉在镇口询问过周泰家的地址,那大汉穿得破破烂烂,一脸风尘仆仆,眼睛冷厉,看上去就不像个老实本分的人……
十二年前。
该是怎样的女子?真的如同周泰那小子说的那样天上无对地下无双?
他心里莫名一阵惊慌,感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步步迫近。他极力想活动手足,然而依然因为麻痹而丝毫不能动弹。正在他勉力挣扎间,陡然觉得一阵冰凉,有什么东西从顶上一直浇了下来,透心透骨的凉。
“福娘……王福娘。”大汉心里念着这个名字,困顿不堪的脸上也渐渐流露出一丝异样,鹰隼一样锐利的眼里透出一点热力,急切盯着石板街的尽头。
“你要干吗?——”魏胜惊骇莫名,脱口问,闻到身上奇异的香味。正在迟疑,忽然看到福娘放下提壶,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烛台,站到他面前。那烛光映着她的脸,一明一灭,女人的眼里,有疯子一般的疯狂和冷慎。
“阿嚏!”风一紧,吹到檐下来,灰衣汉子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更为不耐地双脚交替着跺地,袖着手,看着石板巷的尽头,眼睛里急切的神情越来越盛。